第3章 回家
一周后。菲利普正坐在位于翁斯洛花园街上的沃特金小姐公馆的地板上玩耍。他是独子,对一个人玩耍这件事早已习惯。客厅的家具看起来都很厚重,所有的安乐椅和长沙发上不是摆着厚实的椅垫,就是堆着同样厚的大靠垫。菲利普费尽心思将所有软垫集中起来,跟几张较容易搬动的、轻巧的镀金雕花靠背椅一起,搭成了一个洞穴。为了躲避隐藏在帷幔后的印第安人,他把自己藏在了这里。菲利普趴在地板上,用耳朵紧贴着地面,聆听着草原上奔驰的野牛群发出的声响。过了一会儿,一阵开门声响了起来,他立刻屏住呼吸,以防被人察觉。然而,靠背椅突然被人拉开,那些软垫也全都掉在了地上。
“你这个小捣蛋,不怕沃特金小姐生气吗?”
“啊,埃玛!你好吗?”他向来人问候。
保姆埃玛低头亲吻了他一下,接着把软垫一只只拍干净,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孩子问道:“我是要回家了吗?”
“没错,我就是来接你的。”
“你还穿了新裙子啊。”
那是在1885年。埃玛穿着一件窄袖子的削肩裙袍,裙子是黑天鹅绒材质的,上面镶着三条宽宽的荷叶形花边,里层的腰部位置衬着裙撑。她的头上是一顶黑色的无边帽子,帽子上有一条跟裙子同样材质的装饰带。她看上去有些犹豫。
按照她的想法,只要一见到她,那孩子一定会第一时间问出那句话,可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什么都没问。如此一来,她也无法说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答案了。
没办法,她只能自己把话说出来:“你不想知道你妈妈的身体怎么样了吗?”
“啊!我忘了问,她还好吗?”
埃玛很肯定地回答:“是的,她很好,也很快乐。”
“啊!那太好啦!”
“可你再也无法见到她了,她走了。”
“为什么?”菲利普没能理解这话的含义。
“因为她去了天堂。”话音未落,埃玛已经忍不住大哭起来。
虽然不知这是为什么,但菲利普也跟她一起号哭起来。
埃玛是德文郡人,有着一头金色的头发和一副粗眉大眼的面孔。她身材高大,骨架偏宽。虽然这么多年都在伦敦做帮佣,但她还是说着一口家乡话。她的这场痛哭完全是出于真心。她怜悯这个可怜的孩子:这孩子在这世上唯一的、无私的爱已经被剥夺了。很快,自己就要眼睁睁看着他被送到陌生人的手中。一想到这,她就觉得心寒,于是,便越发难以控制住自己。
又过了一小会儿,她终于慢慢恢复平静。
她对菲利普说:“你的威廉伯父来了,正在家等你,快去跟沃特金小姐道个别。”
那孩子本能地不想给人看到自己哭鼻子的样子,因此对埃玛说:“我不想去。”
“既然这样,那你就去楼上把你的帽子拿下来吧。”
菲利普把帽子拿下来时,埃玛正在门厅候着。餐厅后的书房里传来说话的声音。菲利普知道这是沃特金小姐和她的姐姐正在跟朋友聊天。已经九岁的他仿佛意识到,若是自己此时进去,可能会惹得她们伤心。
“我觉得我应该去向沃特金小姐辞行。”他说。
埃玛说:“我也这么想。”
“你去帮我通报一下吧。”他要求。他想好好利用一下这次机会。
埃玛敲门进屋,声音从门里传了出来:“沃特金小姐,菲利普少爷来向您辞行。”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菲利普跛着脚进了书房。
亨丽埃塔·沃特金脸色红润,身材结实,顶着一头染过色的头发。在当时的年代,染发是一件容易惹人非议的事。她最初将头发染色时,菲利普就在家里听到不少人议论过自己的教母。沃特金小姐的姐姐跟她一起住在这里,这位开朗淡泊的姐姐有着在妹妹家养老的打算。
书房中的两位来做客的太太菲利普都不认识,此时,她们正好奇地看着他。
沃特金小姐向他伸出了双臂,眼泪涌出了眼眶:“可怜的孩子啊!”
直到此时,菲利普才明白她今天为什么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还有,她刚刚为什么没有在家用午餐。
沃特金小姐哽咽着,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菲利普离开了沃特金小姐的怀抱,最后对她说:“我要回去了。”
沃特金小姐再一次亲吻了这孩子。
随后,菲利普又向沃特金小姐的姐姐辞了行。
两位客人中的一位提出想亲吻一下菲利普,他故作正经地同意了。他虽然无法停止哭泣,可一想到这种伤感的场面是由自己引起的,他就沉浸其中无法自拔。他其实是很愿意让她们再好好对着自己发泄一下的,可他隐约感到,她们应该很想让他早点离开。因此,他借口说埃玛在等他,转身离开了书房。埃玛此时正在地下室跟她的朋友闲聊,于是,菲利普只好待在楼梯平台那等着她。
他听到了沃特金小姐的声音:“我和他母亲是挚友,我实在无法接受她就这么离我而去。”
随后她姐姐的声音传来:“亨丽埃塔,你根本不该去葬礼,你知道,那只会让你更难过。”
一位客人紧接着说道:“想想那可怜的孩子以后就要孤苦伶仃地在这世上生活,真是让人心惊。我看他的脚还有些跛呢!”
“是啊,他的一只脚天生畸形,他母亲生前没少为了此事伤心呢。”
一会儿,埃玛回来了。
她把目的地跟车夫交代了一下以后,就带着菲利普坐上了雇来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