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先死后葬,历来如此;但对你,我们可以破例。
主巷道坍塌的时候,巴达斯·洛雷登正跪在新辟的支道里。他听到木梁受压发出的吱呀声,听到一连串噼噼啪啪的断裂声。一声闷响将他掀翻在松软的泥土里,随后一切复归平静。
他静静地躺在地上,凝神倾听。或许不是即刻,但这条支道随时有可能跟着坍塌,关键是看位于主巷道和这条支道之间的拱形架构是否完好。如果那里受损,那么除了拱顶的残留剪力以及一排贴着墙面的承重木板以外,支道上方的重量得不到任何支撑,既有可能一下子全部塌陷,也有可能缓一缓,让压力和重量持续累积以后再爆发,正如学校里的差生常年承受缓慢而痛苦的压力,终于意识到自己压根儿就不该在这里。如果是后面这种情况,他首先会听到木梁发出惆怅的呻吟,然后拱顶的面板将在重压下开始弯曲、开裂,几撮泥土从面板之间的裂缝漏下来。自然,这一切都是理论推演。事实上,坍塌的主巷道堵住了他的后路,前方则是一堵坚实的泥墙,他已经陷入了绝境,无路可逃。除非有人能在可供呼吸的空气耗尽之前设法挖通堵塞的巷道,将承重结构重新架设起来,再将塌方物运出去,还得尽快找到通向这条支道的入口——否则他就死定了。
先死后葬,历来如此;但对你,我们可以破例。
这是数月以来,他头一次意识到周遭的黑暗。攻守双方在艾普-埃斯卡托伊的城墙下挖了无数迷宫般错综复杂的通道。他在这些地道里待了三年之久,常常一口气在里面过上好几周却完全没意识到周围的黑暗。只有在类似此刻的惊恐状态下,想看清周围环境的本能才重新冒出来。
想要亮光?没辙。他的手里满是松软细碎的泥土,同时感觉到自己的脸颊贴着泥地,冷冰冰的、死气沉沉的。他厌恶那种触感。有意思的是,尽管在地道里待了三年之久,他仍然会对某些特定的事物产生强烈的情感。他敢发誓,他还以为自己早就摆脱了这类困扰。
好吧,没有退路了。他估计剩下的空气还够支持倒一轮班次的时间。照目前的形势看,这算是个喜忧参半的消息。面对塌方导致窒息死亡的结局,哪怕是早已丧失了畏惧能力的人也难免惊恐不安。没有后路,待在原地不动又行不通。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是继续向前,寄希望于他们一直想挖通的敌方地道已经近在咫尺,而他能够凭借一己之力(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的空气耗尽之前打通隧道。
换句话说吧,他面临的选择是:继续挖还是什么也不做。思忖片刻后,洛雷登决定开挖。就算不成功,这个举动也能尽快将空气耗尽,早死早超生。
大帝麾下的工兵没过多久就意识到常规的工具和挖掘技术应付不了艾普-埃斯卡托伊下方的重黏土层。为了对付这层黏土,他们心力交瘁,挖秃了不少铲子。直到大约三个月之后,一个在补给列车上游荡的老人将正确的方式告诉了他们。他说自己在战前是个掘土工,是打通黏土层开挖隧道的专家。他曾经花三十年时间帮助艾普-梅赛(在战争打响的第一年就被帝国的军队攻陷,在六天内被夷为平地)挖掘下水道。只要涉及在地上打洞,没有他搞不定的事。
他告诉大家,要挖开黏土层,需要一根厚实的长方形木柱,有点类似于农场的门柱,在离柱底六寸的地方固定一块横板。将这根木柱(行话管它叫十字柱)以对角线的方式斜向后卡在隧道的顶部和底部之间,木柱的底部与黏土层截面的距离相当于腿的长度。然后你可以将屁股挪到横板上,背部平直地贴在木柱上,腿脚同时用力将铲子踢进黏土层。一旦铲面切进泥层,膝盖猛地向上一提就能将坚实的泥土铲出一点。之后,将这些泥土带出来,倒给身后的清渣工。清渣工用长柄镰钩将泥土清到出渣车里——这是一种带轮子的小推车,再通过滑轮和绳索将泥土运往主巷道。在那里,清出的泥土倒进一种轻便的双轮小车,经由全天候上下运转的升降梯运出。在挖掘工和清渣工之后是木工。木工的工作是切割尺寸合适的木板,铺设在坑道的地面、墙面以及顶部。除了锯木板以外,这里的每一项活计都必须摸黑完成,因为地道里常会出现气阱,里面充斥着从沟渠中渗出的爆炸性挥发气体,即使是密闭的灯笼都有可能点燃它。
巴达斯·洛雷登个子太高,不算理想的挖掘工。将腿缩起来准备踹向铲子上方的横梁时,他的膝盖几乎要顶到下巴了。这活儿适合个头矮小、身材粗壮、体形像圆木桶的人来干,不适合又高又瘦的前击剑手。不幸的是,除了他,没人愿意干这个。他扶稳铲子,将阔叶状的铲尖轻轻抵在前方墙面上,然后狠狠地踹下去,这样骨头因震动受到的冲击可以经由脚踝传向颈部。
当然,挖掘工通常不是独自一人完成工作。挖掘工用靴子将铲出的泥土踹落下来之后,将大量夯实黏土运出去的繁重工作就交给了手持镰钩的清渣工。但和洛雷登配合的清渣工被埋在身后某处塌方的地道里,压在几百吨重物之下,无法上工。这旷工的理由即使在帝国军队也是合情合理的。这就意味着,每铲三四下,他就不得不扭动身子从十字柱上爬下来,面朝前趴着跪在地上,用两条脚将渣土扒拉到身后,活像一只在花坛里掘洞的兔子。
放弃吧,巴达斯,干脆放手吧。别学鼹鼠打洞了,体面地窒息而死吧。说真的,这一切显得如此荒谬。他是一只拼了命想啄穿大理石蛋壳的坚韧小鸟;他是吝啬鬼中的翘楚、守财奴中的大王(指的是自掘坟墓。能自己解决,为什么要付贵得离谱的费用给教堂执事?);他是一条藏在硕大无比的栎瘿中的微不足道的小虫子;他是一个正在垂死挣扎的人。
忽然之间,触感发生了变化。之前的感觉有点像屠夫手持大刀切向纤维分明的腐肉,有一种鲜明的层次感。现在的感觉是撞上了某种障碍物,有可能是一堵由夯实黏土铸就的地道壁。比之前更为强烈的震荡和冲击沿着他的踝骨和胫骨传了回来。有变化了,任何变化都是令人鼓舞的。他使劲弯着膝盖,直到它们触及自己的嘴角,然后踹了下去。前方不再是一堵一动不动、等待铲子切入的实体。那障碍物先是松动起来,然后开始倒塌。他顾不上清理渣土,不停地踹着。坍塌的泥土阻碍了去路,但他一门心思往前,顾不上按照正确的做法一步一步来(你总是这样,巴达斯,总有一天你会死在这上头)。终于,随着他的脚后跟狠狠一跺,铲子往前插了个空。他也跟着向前打了个趔趄,脊椎骨尾端被撞得生疼。
终于打通了,老天保佑,我终于找到了这条该死的地道。真是走运。不用说,这里同样漆黑一片,只是气味发生了不同寻常的变化。芫荽,他刚打通的这条地道闻起来满是芫荽的味道。他小心翼翼地将左脚探进刚铲开的空洞里,靴子底部碰触到了一块平坦的木板。他忍不住咧嘴笑了。万一刚才把这块木板踹飞了,整个顶部塌下来,把他埋在下面怎么办?死在这个节骨眼,那可真是要被人笑掉大牙了。
芫荽的味道。这是因为敌方的烘焙师在做面包时以芫荽为辅料,帝国的面包上撒的则是蒜盐和迷迭香。在地下潮湿的空气中,身在五十码1开外就能闻到别人嘴里的口气是芫荽味还是大蒜味。这是他知道自己已经到达目的地,以及辨别自己身在哪一方地道的唯一方式。对于军官而言,闻到芫荽和胡椒香肠的气味就代表着即将面临死亡或危险。而迷迭香和大蒜味则让人联想到家、救援,或者正沿着地道爬过来替你轮班的工友。洛雷登将靴底平贴着木板,缓慢而平均地施出力道,直至感觉到钉子从板条上纷纷脱落。打通了地道,却一头撞进充斥着芫荽味的坑里。真是祸不单行。
他用脚跟试探着前方,屁股挪动着,慢慢地挪过缺口,直到臀部触到了地板。这动静不小,不过应该没什么大碍。直到现在他才顾得上思考为什么巷道会坍塌。巷道发生坍塌是常见事故,只不过有时候是因为遭到了敌方的蓄意破坏。敌方可以在巷道的正下方挖一条自己的地道,凿出一个被称为地下爆炸坑的空间,在里面堆满一桶桶一罐罐的脂肪油以及腐臭的牛脂——全都是劲爆的易燃物。火焰将空间的顶部烤干,黏土收缩,巷道的地面层忽然之间失去了支撑,于是整个巷道的物质就如水池里的水被排走一样倾泻下来。巷道坍塌,任务完成。
好吧,事已至此。就算带着芫荽味的敌方人员就在他们自己挖的某条地道深处,他们也不太可能在巷道里面来回走动。身上带着蒜味的人在不小心撞上某个多管闲事的家伙,被他抹了脖子之前,还是有机会悄悄地潜行一段路的。
“天知道,”(有说话声传来,是“芫荽”方的人。还有膝盖和手掌落在木地板上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两个正在匆匆爬行的人。)“说不定咱们的地道离他们的太近了,以至于我们这边的墙壁也随之坍塌。要是这样的话,如果不赶紧加固我们的墙,我们很快就会被大量敌军包围。”
巴达斯· 洛雷登不禁赞许地点点头。此人对己方的地道颇为了解,正是那种你想和他排在同一个班次工作的人物。可惜他是敌方的人。那两个人还在继续接近。难道他们鼻子不灵?正觉得困惑,他忽然想起来了: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当班期间他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没吃面包,就没吃蒜头;没吃蒜头,就不会因气味而暴露身份。看来绝食才能得永生。
“甭管是怎么回事,总之这就是桩麻烦事。”另外一对膝盖的主人说道。巴达斯的手摸向露出靴子外的刀柄。如果在前面的那个人嗅觉不灵的话,要干掉他易如反掌。但跟在后面的那个就会把巴达斯干掉。有时候,为了除去对方的马,不得不牺牲自己的车。只不过若你自己就是那个被牺牲的车,那就不怎么好玩了。唉,管他的。士兵的天职就是搜寻并消灭敌人。既然如此,就直接动手吧。
他放过第一个说话的人,等到第二个声音快要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小心翼翼地伸出左手,去够对方的下巴尖或者下颌。这一招是他的拿手好戏。他的指尖拂过那人的胡子。胡子很长,以至于他的手指可以顺利地合拢抓牢。那人还没来得及出声,巴达斯已经将匕首朝上刺向他脖子和锁骨之间的三角凹陷处。要干掉一个人,刺这里比刺其他部位更快见效,而且动静更小。短匕首在地道里颇为流行(短匕首、矮个子、短铲子、短命,反正在地道里什么都长不了)。匕首刺进拔出,动作干脆利落,惊动另外一个人的概率很小。
尽管如此,转动匕首将刀刃拔出时,巴达斯还是喃喃地道了一句“谢谢”。在地下,如果一定要有人牺牲的话,向代替你死去的那个人道谢是个不可打破的规矩。开口说话无疑暴露了他自己的位置,但他仍然占据优势。在这狭窄的巷道中,位于前方的“芫荽”男无法转身。他要么原地不动,努力用脚后跟像骡子一样往后踢蹬;要么就以小孩窜到桌子底下的速度,用手和膝盖迅速爬行,在敌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找到一条支道爬进去。到那时自然攻守易位。不好玩,还是别出现这样的情况才好。
巴达斯·洛雷登嫌恶地低声咕哝了一句,爬过刚被他干掉的“芫荽”男的尸体,感觉到自己的手掌和膝盖骨陷进死人柔软的肚腹和脸颊中。他像臭鼬一样用嗅觉来追踪定位自己的猎物,接着听到木屐底和石头摩擦发出的声音——不远也不近——于是他像兔子似的两腿一蹬,两手张开,一跃而起,直到他的脸距离对方的脚后跟只有几寸远。他弹跳的方式,与其说是猫科动物,更像是蛙跳。他重重地落下来,手肘砸在对方的肩胛骨上。完事之后,他向对方道了谢。
现在该怎么办?自然,对于自己目前身在何处,他一无所知。如果是在自己那方的地道里,他要辨明方向简直易如反掌。那由水平巷道、竖井以及各种支道组成的蜂巢般的结构,他从未亲眼看见,却了如指掌,在脑海里形成了一张完整的地图。在地道里往前爬行的时候,他用不着数自己的膝盖挪了几下,就知道支道的入口在哪里,或支道和主巷道交汇的地方在哪里。就像杂耍艺人闭着眼睛也能耍把戏一样,他凭直觉就能给自己定位。然而,在“芫荽”方的地道里,他却两眼一抹黑,毫无把握。在这里,他好像回到了初次进入地下、失去光明的那天,周遭的黑暗对他而言是真正的漆黑一片,他甚至能感觉到低仄的顶部以及两侧墙壁之间的狭窄空间带来的压迫力。
常识,常识很重要。如果他处在一条水平的主巷道中(这里的空间又宽又高,不可能是支道),有很大的可能这巷道的一头是带升降梯的竖井,另一头是采掘面——问题来了:哪头是竖井、哪头是采掘面?他到底该朝哪个方向走?避开敌方人员当然是首当其冲的问题,但也不能越走越深、彻底陷入敌方阵营呀。据他所知,自己那方——也就是“大蒜”方和敌方地道唯一的交界就是他刚刚钻过来的那个洞,因此不能走回头路。而继续向前的话,无论走哪个方向,他迟早都会闯进敌方的军营或工作井。到那时候,他再有能耐也不能将那些敌人都杀光。
先死后葬,历来如此……要是能闻到新鲜空气,他就能判断出哪一头是升降梯井。可惜,除了一股时时萦绕鼻端的腐臭的芫荽味以及从尸体上沾染到他的衣服及手上的那股浓重的血腥味之外,他什么也闻不到。如果不尽快采取行动,他很快就会陷入恐惧,动弹不得。他见过那样的人,“芫荽”方的,用手紧紧地捂着耳朵,蜷缩着身子贴在墙边,彻底失去行动能力。那就左边吧,他选择向左走,因为如果此时他还在己方地道中的话,要到达升降梯井,就得向右走——但这个决定从逻辑上仍旧完全说不通。管他的,反正也没人反对。至于为什么该去升降梯井,他也不知道。就算他有办法偷偷躲进一个装满渣土的篮子,避开众人的耳目出了地道,一旦到达地面,他就将置身于敌方的城市之中。想想看,一个脏兮兮、满身血污的人在充斥着敌方香草香料味的城市里会是什么下场。但如果往另一个方向走,去采掘面——那么,采掘面会在哪里?多半是在支道的尽头,他们设置地下爆炸坑的地方——很可能他会兜了个大圈又回来了。不过,要是(假设一下)这条“芫荽”方的支道与“大蒜”方的地道并排贴着的话,他还是有机会打通壁垒回到己方的巷道中。当然啦,即使是这样,他来到位于塌方点后某处的概率也相当大,那他就又像刚才一样被堵在里头了。到底哪个假设是正确的,只有一个验证方法,那就是他选择向右走,看看结果如何。
“关键时刻,不是吗?”一个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这个声音不是真实的,他心知肚明。有好些年没听到这声音了。
“你说呢,”他压低了嗓音,悄声说道,“你才是这方面的专家。”
“是啊,大家都这么说。”那声音感慨地回答,“我一向认为自己不过是买了台昂贵的新机器。我知道怎么用它,却对它的运作原理一无所知。”
“啊,”洛雷登心不在焉地回答,“不管怎么说,你懂的总比我多。”
一声叹息传来。这声音只存在于想象中,并非真实的存在,类似孩童时期幻想出来的朋友。“我认为,此时正是关键时刻之一。” 那声音重复道,“一个关系重大的抉择,一个节点——这么说对吗?在一连串事件中的节点,也可以说是转折点——三十年来我一直在谈论它,却对它的真实含义不甚了了。但它显然是元理运行不可或缺的因素。”
“行吧,”洛雷登嘟囔着挤过一段因一块侧板松脱而变得更加逼仄的空间,“节点就节点。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还继续干我自己的。”
“你总是那么多疑。”那声音说道,“这也不怪你。尽管我写了本关于这个主题的书,但很多内容就连我自己都不能信服。”
洛雷登叹了口气,“你本人可没这么烦。”
“对不起。”
在地下待上一段时间后,几乎每个人都会听到虚幻的声音。有些人听到的是侏儒和地精的声音,它们是善良的生物,会警告大家即将出现气阱和塌陷。有些人听到的声音来自过世的家人和朋友。坏人听到的声音则来自被他们谋杀、强奸或伤害的人。有些人如孩童照顾刺猬般拿出一碗碗面包和牛奶招待他们;有些人用唱歌或大声嚷嚷的方式驱赶那些声音,直到它们消逝远去;还有人长时间地和这些声音聊天,认为这么做有助于打发时间。每个人都知道这些声音是虚幻的,只不过在四下漆黑一片的地道里,无论是真实还是虚幻的人,都只是无所依托的声音,因此人们在辨别真实和虚幻时显得没那么武断。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巴达斯·洛雷登听到的声音是前佩里美狄亚教长亚历克修斯的。几年前,他们有过一段短暂的来往,现在他多半已经过世了。当然,在这里不一样。在这里,活人被埋葬,死人却像残疾人似的,靠着面包和牛奶的供养继续存在。
“换作是我的话,”亚历克修斯道,“我会往左走。”
“我正打算这么做。”巴达斯回答道。
“哦,那就好。”
他转向左边。这里的巷道较窄,地板未经戴着手套的手和戴着护具的膝盖来往磨擦,显得有些粗糙。空气很热,预示着这里或许有挥发性气体。
“至少我没察觉到。”亚历克修斯说。
“很好。我手头要应付的事已经够多的了。”
“不过,如果我没搞错的话,”教长继续说道,“在你前方大约七十五码处有个人——抱歉,我不能描述得更确切些,但我不是什么也看不到嘛。我想他正停留在那里修理什么东西,多半是一块松脱的木板。”
“好,谢谢。他面朝哪个方向?”
“很难说。”
“没事。他也是个节点吗?”
“这我可不能透露。可能是节点,也可能纯粹是个突发事件。”
“好吧。”
他放慢速度,随着每一次膝盖向前挪动小心翼翼地移动重心,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气味则是另一回事。他浑身散发着血腥味,没准儿还有汗臭味。那个男人则散发着胡椒和芫荽味。
“成了,你瞒过他了。现在,要万分小心。”
因为距离太近,巴达斯没有回答。我刚才需要有人说话的时候,你干什么去了?此时此刻,他可以听到那人的呼吸声,还有他工作时,膝盖上的皮护具发出的轻微的嘎吱声。
“他背对着你。”
我知道。现在别吵,我忙着呢。他挪得更近了一些(此时他与对方的间距不会超过一码),伸手去摸露在靴子上方的匕首柄。有时候,刀刃擦过后臀部的布料时会发出轻微的嘶嘶声。幸运的是,这次没发出任何声音。
完事以后,他道了谢。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亚历克修斯困惑地问道,“老实说,我觉得这种做法很变态。”
“是吗?” 洛雷登耸耸肩(在黑暗中做这个动作毫无意义,即使是想象出来的人也看不见),“就我个人而言,我倒觉得这是个优良传统。”
“优良传统。”亚历克修斯重复道,“就像过春节的时候采摘黑莓或在门楣上悬挂报春花串一样。”
“是的,”洛雷登坚定地说,“就像用装满牛奶的碟子招待你这类人一样。”
“拜托,别拿我说事。我最受不了的就是在酸牛奶中浸得软塌塌的面包。”
“哎呀,你不是想让我们浪费好东西吧?”
他爬过那具尸体。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搞懂那个人之前到底在那儿安静而认真地做些什么,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用不了多久,他就该到达采掘面了。
(“如果你整个是我想象出来的,”他之前问过一次,“那你怎么可能告诉我诸如前方有敌人或者气阱之类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而且你说的还几乎全中?”
亚历克修斯思考了一会儿。“可能是这样,”他说,“你下意识地收集了些平时你根本不会注意到的微小线索,比如在无意识中听到的微弱动静、闻到的淡淡气味之类的,然后你凭空想象出一个我来替你传达信息。”
“有这个可能。”他回答道,“但是,承认你确实存在不是更容易吗?”
“也许,”亚历克修斯回答,“只不过,可能性极大并不代表一定是事实。”
有时候他试图在脑海里勾勒地图,根据城市、大帝麾下军队的营地、河流以及入海口的相对位置来确定自己的实际位置。他仍然相信这些虚无的声音,几乎可以说是全心全意,尽管有时候他的信仰会经受严峻的考验。也许时不时地给他们留碗牛奶能帮助他坚定信心。
他能听到远处传来挖掘声。四个人,也许是五个。他能闻到各种气味:芫荽味、汗臭味、钢铁的气味、新挖开的黏土味、一丝极其微弱但并不构成威胁的沼气味、皮革味和湿衣味,还混杂有尿骚味,以及从他自己的手上膝盖上散发出的血腥味。不知怎么的,他在估测距离时遇到了困难。有可能是因为他已经接近采掘面,前方坚实的黏土墙吸收了一些声波,又或者是这里的顶比寻常的顶高,于是产生了回音。五个挖掘工,每个挖掘工配有一个清渣工以及至少两个木工。但他没有听到清渣工的镰钩发出的声音,也没听到使用木工工具的声音。这意味着他们刚刚开始干活,也就是说不用多久就会有人沿着巷道过来,拉着绳子将清渣车拉出去。他凝神倾听,但亚历克修斯不在(不出所料,你总不能老是仰仗脑海中的声音渡过难关)。他按捺住心中的焦虑,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墙壁,寻找一条支道、一条供休憩用的岔道或巷道中的一段足够宽敞之处,让他可以藏起来避开拉绳索的工人——万一失败了他也能在此地掉头往回走。如果最糟糕的情形出现,他将不得不倒着往回爬,但这是万不得已的举措,毕竟这么做要冒着与朝着他这方向来的“芫荽”人狭路相逢的危险。
幸运的是,他找到了一处开阔地。为了建造这条巷道,人们不得不炸穿一块岩石。木工们懒得在被炸开的石头墙面上铺木板,而开路工使用的火和醋2给墙面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裂缝。这道裂缝的宽度足以让他挤进去,如果不介意呼吸困难的话。
没等多久,他就听到绳索在一个人身后拖动的声音。紧接着,他闻到了这个人的气味。他让这个人过去了一小段路才动手,完事之后向他致谢。如果任何人沿着巷道过来,说不定会撞上他,从而闹出足以让人警惕起来的动静。对他而言这次算是侥幸占了便宜。而在地下,你哪怕占了一点便宜都该领情。
四个挖掘工、两个清渣工外加一个木工。他能听到镰钩和一把锯子的声音。显然这里人手不足——因为过度扩张,无法在各处配备足够的熟手。不论是“大蒜”方还是“芫荽”方都有这个问题。木工的位置最靠后。但如果木工的锯木声忽然中断,他的伙伴肯定会警觉起来。清渣工无法掉头,要干掉他们不难。倒是挖掘工比较难对付,因为他们可以通过翻转十字柱转身。
他完全忽略了清渣车,直到手碰到车子才想起来(这有点说不过去,他可是一直沿着绳子往前的)。翻越清渣车是一项缓慢而艰巨的任务。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平躺在车子里,通过拖拽车后方的绳索将自己拉向采掘面。但车轮发出的声音会让对方产生警觉,对他不利。如果将车子留在原地,车子就会变成另一个能给他发出警示的岗哨。
他仅用食指和拇指将匕首抽出。这把匕首是唯一被他视为己有的身外之物,他却从未真正见过它的样子。他用指尖触摸着自己在木制刀柄上刻下的浅浅沟痕,确认自己拿捏的位置正确无误,这才合拢手掌,握住刀柄。只要先干掉三个人,再干掉另外四个,他就控制了整个采掘面。
当然,在地道里,一切都有利有弊:能让你占上风的,同样也会给你带来风险;能给你添加助力的,也能构成威胁。包裹着他的膝盖以及贴在靴底的厚厚毛毡非常有效,让他行动起来几乎悄无声息,木工因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这些厚毛毡也剥夺了他的灵敏触觉,让他无法感知地面的变化,察觉不到木地板已经铺到了尽头,而前方尽是松软的黏土渣。
第一名清渣工将镰钩向后一拉,长柄的尾端正撞在洛雷登的胸口,暴露了他自己的位置。清渣工察觉到事有蹊跷,却根本来不及应对。洛雷登使出了老一套:左手捂住对方的嘴,既能防止他发出声音又能使他的头向上仰起,露出最快最有把握一击致命的切入点:喉咙和锁骨之间的三角形凹陷处。完事以后,他无声地动了动嘴表示感谢,将尸体小心翼翼地放倒在地上,就像放置一件刚烫好的袍服。
第二名清渣工意识到有点不对劲。但在洛雷登找上他之前,他只来得及注意到后方本该有镰钩在黏土地上拖动的声音,如今却是一片寂静。尽管如此,他仍有足够的时间放下镰钩,取出匕首。刀刃无意间划过洛雷登的左手,留下一道又细又深的伤口。没等弄清刚才遇到的轻微阻力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就被干掉了。而洛雷登及时接住了对方的匕首,没让它落到地上,引起其他人的警觉。
“莫阿兹,莫阿兹,你这混蛋,为什么停下?”其中一名挖掘工一边扭着身子从十字柱的一侧翻下来,一边紧张地向后喊道。可恶,洛雷登想,这样很难找准对方的位置。同样,对方要找到我也没那么容易,而我仍然占据优势。
他将匕首换到仍在流血的左手。伸手去捂对方的嘴和下巴时,手上的血滴到对方的脖子上就糟了——出于本能,对方会迅速闪避,让自己失手。一旦失误,就没有后悔药可吃(这是佩里美狄亚市场的摊贩在城市陷落前常说的话。在那场劫难中,他们全都死于非命)。换手带来的不利之处是,用右手去捂对方的嘴没有使用左手那么有感觉。这又是一个值得考量的变数。唉,难道还嫌他要应付的局面不够复杂吗?
“有个混蛋潜进来了。”一个声音说道,“莫阿兹?列弗卡?看在老天的分上,说话呀。”
洛雷登皱起了眉头。说话声暴露了对方的确切位置,这点对他有利。但对方已经预计到攻击会来自正前方,若是他直接冲上前去,自己就会处于劣势。从侧边绕过去的话,很可能会撞到其中一根柱子,或是被一堆渣土挡住去路,对他相当不利。想让那声音成为自己的助力,他得换一个策略。
“救命。”他叫道。
一阵沉默后,对方说道:“莫阿兹,是你吗?”
洛雷登发出一声呻吟,演得活灵活现。
“待在那里别动。”那人说道,“我来了。你逮住他了吗?”
说话的人朝着他的方向过来了,动静很大。他感到几根张开的手指触到了他的脸,他推算了一下方位,朝上方刺去。结果毋庸置疑。他这方面颇有天赋。
“谢谢。”他大声说道,接着往旁边一滚,将身子紧贴着墙壁。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另一个声音响起,“莫阿兹?炎?噢,该死的,谁去点个灯啊。”
“等一下。”又一个声音响起,“我带着火匣。”
洛雷登听到一下轻柔的刮擦声,火匣的盖子掀开了。这绝对不是好事。
“等等。”他叫了起来。他竭尽全力测算了一下方位,像游泳健将一样两脚往墙上一蹬,蹿了过去。他的判断相当准确,张开的右手碰到了一只耳朵。一般说来,有耳朵的地方就有喉咙,现在的情形正是如此。
如意算盘打得好,但受周围条件限制,结果却不尽如人意。在拔出匕首的同时,他感到一股劲风斜斜地划过背部向他袭来,让他呼吸一滞,紧接着,左侧锁骨有一小块地方被匕首刺到,一阵剧痛。基于给了他这记重创的人是右撇子的假设,他迅速攥住那只握着匕首的手,将对方牢牢地锁住,之后干脆利落解决了他。干掉五个了。
第六个是在试图从地道狭窄的瓶颈处挤过他身旁时被干掉的。第七个惊慌失措,因为无法预判巴达斯的动作而无意间转错了方向,就此丧命。
任务圆满完成。
任务完成,一劳永逸。当他尝试踢打采掘面时,却发现这里的黏土层异常结实。即使主巷道(“大蒜”方的)确实与这条支道平行,两条地道之间的隔墙显然也厚得无法靠他的力量打通。他躺在十字柱上,肩膀耷拉下来,心想这一切全都是白费力气,他该怎么跟刚才那几个被他干掉的人交代呢。
“没关系。”他们说(他闭着眼睛,这才头一次看清他们的样子),“你也不知道结果会是这样。”
“你们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他回答道。
“你也不过是尽力一搏罢了。”他们对他说,“身逢绝境,谁都会拼尽全力。我们不怪你。”
他们对他露出微笑。“我也只是挣扎求生。”他说,“仅此而已。”
“我们理解你。”他们说,“换了我们也会这么做。”
他们并不真的存在,这一点洛雷登心知肚明。为了不伤害这些人的感情,他没把实话说出来,只是将他们赶出脑海。发现自己能看到这些人的脸时,他就知道他们只不过是他思维的投影,是幻想出来的人物。在地下,眼睛能看到的肯定都不是真实的。
“我也不是真的吗?”
“你也不是,亚历克修斯。只不过你又老又丑,将实情告诉你也无妨。”
“哦。那么好吧,我就不打扰你了。谢谢你的面包和牛奶。”
“不客气。再说你也没有打扰我,有人陪着说说话也挺好的。”
亚历克修斯笑了,“你知道吗,这让我想起我的一个老师。那时候我还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学生。这位老师无论到哪里,整日价总在自言自语。有一天,其他学生撺掇我去问问他,我就问了:‘你为什么自言自语?’他回答:‘因为要在这里展开理智对话,自言自语是唯一的方式。’答得真棒,我一直这么认为。”
洛雷登摇摇头。“文人的把戏。”他说,“有时候我很好奇,你们这些文人是不是每天都这样,说话绕来绕去,非把对方绕进精心铺设的文字陷阱里才罢休。要我说,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这么做简直太古怪了。”
亚历克修斯点点头。“几乎和在狭窄黑暗的地道里爬来爬去一样怪。”他回答道,“要比谁更怪,我们到底还是比不过你们。”
“亚历克修斯。”
“嗯?”
洛雷登睁开眼睛,“我还有可能活着出去吗?还是说这次我彻底完蛋了?”
现在他看不到亚历克修斯的样子,但仍然听得到他清晰而独特的嗓音。“怎么连你也这么问。”他说,“我一辈子都在解释:我是个科学家,不是算命的。我怎么知道。”
“你知道,”洛雷登说,“你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我认识的那个亚历克修斯。你更年轻。”
“作为幻想人物的好处之一,就是我可以任意决定自己的年龄。我最喜欢四十七岁,就挑了四十七岁。”
洛雷登点点头。“我一直有这样的想法,”他说,“每个人一出生就自带一个既定的最契合的年纪。这个年龄是天生的。一旦到达这个岁数,我们的心理年龄就永远保持在这里。而心理年龄才能真正决定你到底几岁。就我个人而言,我永远都是二十五岁。二十五岁是我的黄金年纪。”
亚历克修斯叹了口气。“这么说,幸好你的既定年龄不大,还有大把时间享受。”他说,“要是你的既定年龄是四十七就惨了,因为你恐怕活不到四十七。”
“啊,”洛雷登说,“我今年四十四。”
“才不是呢。你算错了,你已经四十六岁了。”
“真的吗?”洛雷登耸耸肩,“我大概是在地下待得太久了。看来,这就是我的葬身之地了。”
“省得你的朋友为了你的葬礼又花钱又赔上眼泪。”
“这是实在话。不过我还是希望等我死了再埋。”
“毋庸置疑,先死后葬,历来如此。但对你,我们可以破例。”
“现在我想去睡一会儿了。”洛雷登故意打了个呵欠,“我最近都睡得不好。”
“如你所愿。”
他再次合上眼睛。他想,一个人能在宁静祥和的气氛中去世,身旁环绕着所有的朋友,还有比这更好的死法吗?现在他们都来了,来送他一程(或是迎接他的到来,取决于你怎么看待此事)。他们一排又一排,将旁听席的长凳塞得满满当当的,就连法庭决斗场的四周都坐满了人。巴达斯·洛雷登从助手递给他的袋子里选出一柄剑。他用不着抬头就知道对手是谁。
“高戈斯。”他僵硬地点点头,打了个招呼。
“你好,”他哥哥回答道,“好久不见。”
“三年多了,”洛雷登回答道,“只不过,你没什么变化。”
“你过誉了,我认为变化挺大的。上半身比以前瘦了,腰身有点粗。我在中邦吃的全都是淀粉类的好东西。差点忘了,我就好这口。”
高戈斯抬起手中剑。这是一把细长的哈布利斯奇剑,价格不菲。巴达斯发现自己选了古朗剑——他最喜欢的一把法庭用剑,几年前就是在这个地方被他弄断的。这把剑历史悠久,市面上很罕见,是一把值得收藏的好剑,只是价钱远远比不上最新系列的哈布利斯奇。
“你确定我们要走到这一步吗?”高戈斯哀怨地问道,“只要能坐下来好好谈谈,我保证——”
巴达斯咧嘴一笑,“怕了吧?”
“当然。”高戈斯郑重地点点头,“我怕得要命,生怕伤到你。给我点好处,我就把手中这把可笑的剑扔在地上,让你杀了我。但你不会动手,是吧?”
“杀一个跪在我脚边的手无寸铁的人?通常不会。但如果对象是你的话,我可以破例。”
高戈斯一个突刺,巴达斯正手格挡,剑刃在右上方相交。“我知道你能轻而易举地挡住这一剑。”高戈斯说,“要是我觉得你挡不住,我绝对不会用这招。”
“别放水,高戈斯。”巴达斯警告道,“在这方面我比你强得多。”
“当然,巴达斯。我对你的能力充满信心,否则我们就不会在这里斗剑了。”
巴达斯迅速反击,通过转动手腕,使出一招下段突刺。但高戈斯从容格挡,手速前所未有地快。
“我一直在练习。”他说。
“看得出来。”巴达斯回道。高戈斯以一记突刺还击。巴达斯望着刺过来的剑刃,早早识破了对方的佯攻,因此他以大幅度的格挡来应对,防住了各种可能的攻击。挡住对方攻击的同时,他右脚向后交叉,改变角度,抖出一记力道十足的短刺,向他哥哥的脸部而去。高戈斯勉强挡住,但古朗剑如针尖般锐利的剑尖在高戈斯耳朵的上方留下了一道又细又短的伤痕。
“这招漂亮,”高戈斯说,“你今天状态不错。顺便问一下,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尼莎死了?我说的是我的女儿尼莎,不是我们的尼莎。”
“我没见过她,”巴达斯回答道,“只见过她的兄弟。”
“不是人祸,是肺炎。”高戈斯说,“她只有九岁,可怜的小家伙。”
“难道没人告诉你,在斗剑的时候聊天很没礼貌吗?”
高戈斯撤剑,在巴达斯的脑袋旁嗖地抖了个剑花。巴达斯立地一跳,向后躲避,脱离了攻击范围。“放松点,”高戈斯说,“这些都不是真的,全是你想象出来的。”
“这不是你行事如此粗鲁的理由。要在我的想象中和我过招,你就得遵守我的规则。”
“你总是这样,随时更改规则,真是太讨厌了。”高戈斯叹了口气说道。他抓住了一个空档,可以回击对手的腹股沟处。一旦他发动攻击,巴达斯恐怕很难挡住。但他引而不发,留给巴达斯足够的时间调整防御姿势。“就像小时候,”高戈斯继续说,“一发现自己快输了,你就会立即整出一个新规则。”
“是吗?我怎么记得事实和你说的刚好相反呢。”
高戈斯向前突刺,招式极快,是一记短刺。在格挡完上一招后,他看准时机顺手就来了这么一下。此时此刻,巴达斯已经失去了任何格挡的可能。他感觉到——
从十字柱下传来的微弱震动,于是猛地睁开眼。有人沿着巷道过来了,速度很快。该死,他想,哪怕你准备得再充分,总会有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
他伸手到靴子上方去拿匕首,但匕首不在那里。他笑了。在地下待了三年了,之前他从未丢过匕首。这算是巧合吗?
他闭上眼睛,集中精神。不管来的是谁,他们沿着巷道跑动的速度很快,手和膝盖迅速交替,好像在参加某种稀奇古怪的趣味赛跑。他忽然想到,如果这些沿着地道过来的人的目的仅仅是杀他,那么毫无疑问,他们接近的方式相当拙劣。在地下不兴骑兵队那一套。技巧使用得当的话,在听到杀人者的道谢之前,被杀的人完全不会察觉到任何动静。这么说来,如果他们不是冲他来的,那为什么要往这边跑呢?如果是来轮班的,他们不会像这样用最快的速度冲过来。也许,他们这么跑不是为了赶到他这里,而是为了躲避什么东西——比如一支突击队,或是即将发生的坍塌事故。
话虽如此,既然他们是朝这边来的,那么一旦被发现,他们就会除掉他。他伸手去摸死去的七个朋友之中最近的那个,拔出那人的匕首。一般说来,劫掠死人算不上礼貌,但在目前的情况下,他相信他们会通情达理的。
“小心!”有人叫道——不是亚历克修斯,就是七个死人中的一个,反正他分辨不出——此时整条巷道都震动起来,似乎陷了下去。他的鼻子和嘴巴里满是灰尘。第二下震动让他失去了平衡,跪倒在地。伴随着第三次震动,地道的顶部塌了下来,砸在他身上。
地下爆炸!有人说道,威力强大的地下爆炸!我们破坏了他们的巷道,太好了!
“妙极了。”巴达斯大声说道,尘土像沙漏里的沙子般从上方泻下,填满了这个空间。
1 1码等于0.914米。(由于本书为架空幻想小说,所有计量单位都无法与现实精确挂钩,故模糊处理,只标注部分换算关系以供参考。)
2 原始炸药的成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