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广撒网

当带着仇恨的子弹射来，你会怎么反应？

在双层防爆玻璃未被射穿之前，魏翌晨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魏翌晨，男，23岁，上海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毕业，接连遭遇考公失敗，目标一降再降，甚至卑微地降至街道下派居委工作人员，依然差一个名次。

迟迟上不了岸，迫于母亲和女朋友的双重压力，只得广撒网，寻工作。

因为手上有《社会工作者国家职业资格证书》，万金油专业的平凡学子在各大网络招聘平台搜索“社工”关键词。

许是网上海投太容易，魏翌晨接到“嘉乐佳园养护院”面试通知，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投过一家养老院的社工岗位。

“去不去呢？”

接完面试通知的电话，魏翌晨陷入挣扎。

职业千万种，养老院里上班可不是他想要的那一种。

全网比价，花最便宜的钱买最烂大街的山寨包，买到后对着镜子左顾右看的魏妈妈，听见魏翌晨呢喃，发狠道：“脑子坏掉了吧？面试都不参加你还指望找到工作？”

魏翌晨默默念经：不能生气，不能吵架，三天里头已经斗过十八次嘴了。

“姆妈，你讲的有道理。”魏翌晨一甩脑袋，朝妈妈露出服务行业最标准的八颗牙微笑。

当天下午，吃过午饭，魏翌晨连早就备下的正装都懒得换，直接穿着休闲老头衫，骑着他的小电驴就出发了。

烈阳高照。

路上的车呼啸而过，卷起一阵尘味热风。

魏翌晨心情一寸一寸往下掉。他就不该为了讨姆妈欢心，在热死人的盛夏出来面绝对不会去上班的试！

话说上海夏天的粘热，连上海人都过不习惯。

骑行约二十分钟后，顺着手机导航开进一条大弄堂，远远看见一幢多层建筑外墙上贴着“嘉乐佳园养护院”几个鎏金大字。金光大字在粘热里发出富贵阔绰的光，魏翌晨下坠的心这才勉强止住。

黑铁栅栏门有五米宽，五层独栋的漂亮前院一览无余，小红屋顶门卫室里露出的保安带足老克勒的腔调。眼前的一切，令魏翌晨的心开始上提。

魏翌晨告知帅保安，他是来养老院面试的，保安大叔风度翩翩按下键钮，黑铁栅栏门旁的小铁门缓缓打开。

魏翌晨走进绿荫覆盖的独栋院子，气温明显下降。一楼的玻璃窗犹如淮海路商店橱窗那么大，透过玻璃窗，可以清晰看到活力老人正在插花。

等候面试的大厅宽阔明亮，不同区域布置着不同功能的陈设。有图书馆，活动室里，小舞台，妈妈客厅等。目之所及，没有一处不颠覆魏翌晨对养老院的偏见的。

面试小姐姐下楼来，白净的脸上架着一幅大金属框眼镜。说话极温柔。

“难得有年轻男生来我们这里面试。现在，除了IT，办公室是清一色娘子军。你入职的话，肯定大受欢迎。对了，你愿意来吗？”

“我愿意。”察觉到第一声愿意说得太快，容易让人有非分联想，魏翌晨赶紧端庄地又补一句。

面试后，走出嘉乐佳园养护院，魏翌晨为自己的井底之蛙想法感到羞愧。原来养老院并不都长一幅阴森破败样，原来藏身于寻常弄堂里的养老院也可以这样清新脱俗。

为了感谢刺激自己出来面试的姆妈，魏翌晨回家路上破费地买了半只红皮烤鸭。

若论做烤鸭，还得是BJ南京。可要是说吃烤鸭，上海人绝对可以排得上名号。云南路上的燕云楼，从1936年就开始卖烤鸭了。

魏翌晨的这半只烤鸭，出身寻常弄堂无名师傅，大卸三块后被装进塑料盒，挂在了电动车车把上，一路晃荡，跟着魏翌晨回了家。

魏爸三年前脑溢血去世。老头子走得很突然，甚至没来及交代遗言。家里就剩魏翌晨和魏妈两个人。

魏翌晨读大学时以住校为主，寒暑假忙着外出打工，偶尔周末清闲在家，魏妈好吃好喝款待。母慈子孝，相处和谐。

一旦魏翌晨毕业，母子朝夕相处，当初的母慈子孝就变成了相互嫌弃。日常斗智斗勇，实属家常便饭。

魏妈被魏爸宠坏了，不知道物质欲是需要管控的。明明账户里没有几毛钱，偏偏生出视金钱为粪土的气概。这就导致她的退休工资刚打进账户，不几天就花光。还好她手机玩得不溜，不知道花贝和白条。当年办理的信用卡，额度也十分有限。她用饱餐一周素食三周的方式按月过生活。

魏妈用铺张浪费，教会了魏翌晨精打细算；用随心所欲，教会了魏翌晨未雨绸缪。

魏翌晨未雨绸缪地想到，他要是用打工赚来的存款帮姆妈还信用卡，以后姆妈花起钱来岂不是更没有节制？所以，他总是一副“我是学生我一穷二白”的无辜面孔面对姆妈的各种发愁。

这次的这只红皮烤鸭吓了魏妈一跳：“哪来的？”

“买来的。总不至于是抢来的。”

“你哪来的钱？”

魏翌晨眼珠一转，羞涩一笑：“女朋友给的。”吕薇家有钱，魏翌晨虽然没有明说过，但魏妈心知肚明。她从吕薇的穿着打扮上早就洞穿了一切。

魏妈妈骂了一句“小赤佬”，欢天喜地接过红皮烤鸭。

周五下午面的试，当天答应下周一去上班。光速搞定就业的事，魏翌晨心情大好。周末，例行陪女朋友吕薇吃吃逛逛。

当读书期间辛苦打工挣来的钱流水一样花掉时，魏翌晨深深感到自己正在重复老爸的可悲命运。老爸他明明是个普通的工薪阶层，却自不量力地宠溺着老妈。最后落得个不是家徒四壁也差不多的结局。

但是！一看到吕薇漂亮的面孔和青春洋溢的身材，他就由衷体会到老爸的心甘情愿来。

商场走廊角落里立着当红炸子鸡的易拉宝宣传照，吕薇目光扫到后，心血来潮要看电影，魏翌晨闻言马上拿出手机找优惠券。

他在网上搜索比价的时候，吕薇就玩他的头发。

手机上买好电影票，俩人去商城顶楼电影院。

电梯门关闭。合上的拉丝金属门上映出金童玉女般的两个人。女孩子苗条靓丽，男生高大帅气。魏翌晨自恋地看一眼镜中的男女，默默想，老爷子虽然没有给他留下账户资产，好歹也给他留下了点无形资产。

周末过后，魏翌晨如约去上班。

还是那条大弄堂，还是那个大铁门，还是那个帅保安。魏翌晨心情大好地锁好小电驴，熟门熟路进楼。

一个睡脸惺忪的姐姐从前台桌上抬起头，揉着眼睛问魏翌晨：“你就是那个今天来上班的男生？”

魏翌晨点头。

“我带你去二楼。”

“二楼？”

“二楼到五楼才是我们养老院。”

“那这里？”魏翌晨手指四周。这熠熠发光的软装和勾引他最终下决心来上班的布局，难道不属于养老院？

小姐姐露出半醒的迷糊微笑：“这里属于邻里汇呀。”

咣当。魏翌晨感觉自己被假象撞了一下腰。

心肝隐隐发颤，心底隐隐升出不好的预感。但，女朋友已经请他吃过庆祝他找到工作的大餐，现在扭头就走，是不是操之过急？好歹看一眼真正的养老院不是？

那时候，魏翌晨还无从预知，有朝一日，被射穿的防爆玻璃，会与他的命运深度纠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