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看看你值几个钱
买猪的老张全名张谟业,祖籍晋省晋阳。
父亲是晚清秀才,在家里经营着私塾。
后来逃荒来到豫省,一路要饭在兰县安家。
张父靠写状纸、写碑文和墓志铭攒到了本钱,在兰县开家当铺。
一开始当个灯台瓦罐,但晋省人会做生意,当铺到了老张手里,大多是当房子和地。
张家的前邻居是老周家,两家宅基地有半尺宽的界限,老张在界限外拉了一道院墙。
一般来说,盖房时后房檐不能出得太长。
下雨时,雨水会顺着房檐流到界限里。
但是周家盖房时房檐出得长了,只要老天爷下雨,雨水就顺着房檐流进张家。
老天爷下雨是老天爷的事,雨下到谁家就是谁家的雨。
但周家的雨流到了张家,这就不是老天爷的事,而是周家的事。
老张数次找老周理论,两家没少吵架。
张家的大儿子脾气暴躁,一气之下搬着梯子上房,拆了周家的房檐瓦。
矛盾从雨水激化到上房揭瓦,两家大打出手,甚至打起了官司。
老张从小跟他爹读书写字,状纸写的好,老周家吃了大亏。
后来两家老死不相往来。
建国后到了孙子辈,又是因为写字,两家的关系开始缓和。
已故老周的孙子,就是卖饲料的老周,就是赊给王停猪饲料的那个老周。
老周给祖父母、父母立墓碑时,拎着两只老母鸡请老张写碑文。
老张是个文化人,也不想跟周家晚辈计较,于是大笔写两份碑文,白送两份墓志铭。
碑文是刻在碑上的,墓志铭是埋在墓里的。
刻碑的石匠大赞碑文写的好,老周心存感激,于是两家的关系越来越好。
老张的孙子叫张三,是个开肉铺的,跟老周的关系很好。
张三会做生意,把肉铺从兰县开到了郑城。
因为伪狂犬病毒,郑城周边的猪涨到了四块五,兰县的猪涨到了四块。
张三就萌生了从兰县买猪,拉到郑城屠宰卖肉的想法。
很多同行也有这个想法,但他们实现不了。
猪从兰县运到郑城,猪价加上运费,一平均也是4.5元,不够来回折腾钱。
但是张三能实现,郑城司训大队有一辆大卡车,他有办法协调。
92年没有驾校,豫省交管总队,司训支队负责培训机动车司机。
于是张三联系了老周,卖饲料的人肯定知道谁养的猪多。
老周就推荐了桃园猪场,所以老张骑着三轮车来找王停。
恰巧看见忘情热吻的王德和文静,忍不住感慨世风日下。
他出生在封建社会,思想自然老封建。
王家兄弟不跟他一般见识,在桃园猪场里跟他相谈甚欢。
大学生王德有文化,跟他谈得来。
王停喜欢近代史,专门向他请教敏感话题。
两个女生发现哥俩尊敬老张,也跟着献殷勤。
李莹端茶递水,文静递烟递火,最后老张谈嗨了。
他平时没个谈心的人,跟孤寡老人差不多,几个孙子都忙着做生意。
随着谈话的深入,王停不再关注卖猪,而是关注老张写碑文和墓志铭的本事。
他不打算继续养猪,想在县城开个石雕厂,主营墓碑业务。
现在没有网络,不能在网上查询碑文素材,只能自己写。
好的碑文能带来好的生意,原计划让四哥写,不过很麻烦,通讯就是个大问题。
四哥在郑城,现在没有QQ和微信,王停也装不起座机电话。
譬如有户人家给祖坟立碑,让他写碑文,他只能用公用电话打到大学里请四哥代笔。
四哥写好碑文后,没办法联系他,总不能坐火车回来吧?
现在可以请老张写,四哥写碑文的能力未必强于从旧社会过来的老张。
所以有必要结交老张,王停微笑说:
“老叔啊,我只能卖给你三十四头猪。”
“为啥?卡车来一趟不容易,都卖给我吧。”
“老叔,临近年关了,我想杀两头猪卖肉。”
“你还会杀猪?哎呀!”
老张一拍脑袋,骂了句老糊涂。
他忘了王停的老本行,兰县第一杀猪匠王一刀,于是笑着说:
“猪都让我的三孙子拉走,你跟他去郑城,帮他杀几天猪,挣几百块钱过年。”
王停笑着婉拒,至少有十个村民问王停过年杀不杀猪?
王停说:杀。
村民:给我留几斤肥的,剁饺子馅用。
第二天,王家堡来了辆大卡车,酷似八十年代电影里的运兵车。
车厢上搭着帐篷,坐个几个壮汉,是张三临时聘请的力工。
张三是老张的三孙子,在郑城经营鲜肉店,他就是桃园猪的买主。
随行的有一个司机,有卖饲料的老周,这笔生意是老周牵的头儿。
卡车来到王停家,一群孩子跟着开车看热闹,不停的用鼻子闻柴油尾气。
孩子们跟着卡车跑,有调皮的甚至攀爬车尾,幸亏卡车走田间小路速度慢。
老张不停的喊危险,孩子们不搭理他,还有俩大聪明蹭他的三轮车。
卡车进不去猪场小路,停在距离猪场一里外的大路上。
张三肥头大耳,硕大的脑袋却长个鸡脖子,活像《白眉大侠》里的细脖大头鬼房书安。
一般来说,鸡脖子说话声音细,他的嗓门却中气十足。看完桃园36猪,拍拍胸脯说:
“老五,四块钱一斤,我包场。”
王停用歉意的口吻说:
“三哥,给我留两头吧。”
卖饲料的老周说:
“老三,老五,先装车吧,卡车不一定装得下36头猪。”
猪屋里放着磅秤,秤上放着两个门板。
农村卖猪一般不论斤,都是论头卖,因为活猪不好过磅。
磅秤是张三的,这说明他是个较真的人。
这种人不适合做朋友,适合做生意伙伴。张三说:
“老五,看看秤准不准。”
“不用了,我相信你。哑叔,逮猪吧。”
哑叔拿着绳子,王停的徒弟和四个老表去猪舍里抓猪二。
猪二意识到了危险,拼命的嘶吼。
其他猪也跟着叫,很快猪叫声震耳欲聋。
在嘶吼中,众人摁倒猪二,用绳子捆猪蹄。
那是一种特殊的绳结,受力越拉越紧,猪二挣不开,除非把绳子挣断。
四个猪蹄两两捆在一起,众人用木棍把猪二抬出来,放到门板上过磅。
猪二拼命挣扎,从秤上滚了下来。
王停看着它,说:
“别闹,乖乖的,让我看看你值几个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