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棘枣的味道
棘,就是酸枣,是一种长遍山峦丘陵平野的低丛植物。棘的特征是遍体长刺,枝杈横斜,矮小成丛莽,常与荆相伴为伍,故连称“荆棘”,一向被人喻为反面事物或艰难境遇的象征。而在棘身上长出的果子酸枣,与大枣同科,形状相似味道相近,但因其长错了地方,又长得娇小玲珑,且素怀酸味,就遭到了人们的遗弃和不肖。
但棘果酸枣还是有人青睐的。
那年的八月初,家里因故断粮,五口人的生活一时成为大问题。为了不让我们兄弟姊妹几个饿着,母亲让哥哥和姐姐背上篓筐,到太行山前的岭坡上,攀摘刚刚成熟的酸枣。俩人用了一天时间,摘回了几十斤有青的、有红的、有紫的色彩斑斓的酸枣。撮几个尝尝,红的紫的是甜的,如同大枣一样甜蜜,只是果肉少得可怜,青的是酸的涩的,酸得捣牙涩的黏牙。如何用它们果腹?母亲将这些酸枣放到厨房平坦的屋顶上进行摊晒,几天后至半干时取下,然后放到自家的一盘石碾子上碾压。因为酸枣是半干状态,质地有一定黏性,不可能碾得粉碎,当碾至枣核大致碎了时,就撮弄进盆子里;母亲将家中仅有的一点红薯面和进枣泥里,做成了世界上可能绝无仅有的酸枣窝窝——当一锅热气腾腾的酸枣窝窝篜出来时,闻到一股浓浓的水果香甜味,着实勾人食欲。我们急急地用手捧起,想着大快朵颐,先吃一口尝尝鲜。于是张嘴咬下一口:天哪,一口窝窝进入嘴里,除了一点甜味外,全然不见了想象中的绵糯与舒畅,感觉的是满嘴的硬渣渣,在唾液的稀释下,酸酸滑滑,垫牙支齿,咬不敢咬,嚼不敢嚼,从左边倒到右边,从右边倒到左边,翻来覆去,只在嘴里转圈圈难以吞咽!因饿得发慌的肚子需要它,在嘴里挛了一阵子后,也就慢慢囫囵咽了下去。那顿饭,母亲和哥哥吃了两个窝窝头,我硬着头皮吃了一个。以后,由于有了第一次的经历,逐渐适应了这种食物与口感,逐渐学会了这种特殊的不经咀嚼而吞食的吃法。
尝到了酸枣泥的可食可用和安全的效果后,母亲又让哥哥姐姐上山摘了几次酸枣,并且储存了一些。为了不致产生厌食,母亲在篜了十几天酸枣窝窝后,改为其他饭食。
回想起来,那一段酸枣果窝窝头饭,有效缓解了家里的粮荒和饥荒:虽然难吃,但确实饱腹管用,且吃后没有任何不适反应。据查看药典,酸枣的果皮、果核和根,均可入药,有补中益气、养血安神、生津利液、润肤养颜、解渴通秘、解毒敛疮等功效,怪不得吃后感觉神清力爽,睡得安稳,没有其他野菜杂食的不适感。但有一点,就是吃后每日解手颇为麻烦:他经过肠胃消化吸收后,变得狰狞寡露,原本有角有棱的核瓣依然故我,丝毫没有改变,集聚成满带着锋齿的团团块块,在通过最后出口时,好像报复似的,造成伤害和不适;但比起之前难耐的饥饿,虽难以启齿,却也是可忍受的微疴小恙了。
“八月十五月正圆,酸枣崩得红眼圈。”这是山乡一带的乡谣。又到了采摘棘枣的八月。当年的棘枣丛灌,经过几十年与其它林木的一起涵养保护,已不再是以前印象中低矮的“丛”和蔓蔓散散的“灌”;到山上走走,会看到如树一般的高大棘树,甚而抑或就是枣树:它们长得干枝茂盛,酸枣结的串串溜溜,一派丰收景象。只是,枉然了酸枣的殷勤奉献,时下少有人需要它、攀摘它。
宁愿酸枣永远那样闲适优雅地生长着吧,宁愿它的价值永远只是以故事的形式昭告人们吧,再也不要将它那些微小的功用无奈地施惠于人类!
(2017年9月12日~13日于栎风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