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把火:领证
行驶在民政局的路上,空气起码安静十多分钟。
江晓蕾歪头斜抵在车门上,有些失焦地看着车窗外,心里像有只被猫咪挠来挠去的毛线团一样又乱又瞎,亦有矛盾和说不清的自愤。
此时,车内放着轻缓的英文音乐,也不能让江晓蕾平静不下来,好悔恼自己这么大个人干嘛做这么幼稚的行为,害得现在在顾辞面前半点底气都没有。
她胸口上下涌动,最后深一提气闭上了眼。
手臂忽然被东西轻怼了一下,碰带出窸窣响声。
江晓蕾不耐烦地睁眼,瞟见面前递到眼前的便当纸袋,视线顺着骨指好看的手爬到它主人脸上。
“干嘛。”明知是什么,她依然语气质询。
顾辞回了俩字:“早饭。”
“不要。”
她哼声哼气地撇开视线,他也不强求,只把早餐拿着慢吞吞往回收:“不吃也正好,领完证去医院做个婚检,年纪大了小孩能不能要也要听医生怎么说……”
下一秒,江晓蕾就夺了过去,忍着掼在他脸上的冲动:“年纪大这句话你才没资格说吧,过了年你都34了。”
末了,从牙缝里挤了声:“老哥哥。”
顾辞手放回方向盘,眼里起了笑意,声音却淡着问:“是吗,我怎么觉得你和我一样大。”
“你在想peqch?我才27周岁。”江晓蕾打开纸袋正往里看,闻言像听到一个笑话,她一点不受窝囊气地回怼:“果然是年纪大了没有我们年轻人脑子好,记忆力衰退的这么厉害。”
他附和:“是啊,没有你记忆力好。”
“那是……”是的尾音收在喉咙,江晓蕾扒拉三明治包装的动作一顿,想到了短信上。
当初他俩一断彻底,她立即就换了手机号,将顾辞,将所有有关他的痕迹和记录都删除掉了。最开始的几个月,每到夜深人静时分江晓蕾也曾后悔自己的狠绝果断,让自己没有一个可以寄托情感疏通的通道了,然后情绪上来再狠骂几句狗男人。
到后来,工作,生活,社交让她熬过了戒断期,加上自己似乎有意识在规避听到他的消息,也就这样过来了。
直到现在顾辞一句话“记忆力好”。
她才猛然意识过来。
顾辞通过她给他发短信,就轻而易举窥探到了她的心思,还是她把漏洞主动送上来的。
这男人真是八百个心眼子。
气人。
也无力。
江晓蕾装模作样也练就了一套,只当听不懂地低头咬了一口早餐。三明治里的牛肉饼和芝士片中间调了酸甜的番茄酱,在香浓过腻的口感中恰好解腻。
车内再度安静了一会。
噗,江晓蕾把吸管插进豆浆杯,动静在沉默的氛围里像一根扎破气球的针。
她一口气嘬了一半,肚子投喂饱,脾气也就被撸顺,她目光又飘回顾辞身上:“你还挺按时,应该不是九点就到了吧。”
顾辞看了她一眼,语气难辨地“嗯。”了一声
正准备得意自己将回一军的江晓蕾,就被他疲懒的一眼给撩到了。
也无关心动,纯粹就是欣赏美的心态。
顾辞是个极稳得住端得住没什么大起大落情绪的人,只有睡不醒和没睡够的时候会带出点脾气。但别人起床气是发火,他是发懒,什么都提不上劲的懒,如果她当时在床上也还没起来,他得四肢把她夹在怀蹭半天醒醒神。
此时他状态像熬了一个通宵,单手握着方向盘,领带扯的歪歪斜斜,人也歪歪斜斜。
这是多久没睡觉了?
她忍不住说:“时间还早,你还是慢点开吧。”
“早?”顾辞淡淡地看了她一下,那神态,戴着的眼镜都遮不住他的懒倦,连声音都掖着哑:“不早了,我说的九点,是九点到民政局。”
“……”江晓蕾笑容皲裂在脸上。
“我都在这等你快一个小时了。”
“……”他需要人关心——个屁!
意识到自己噎不过他,后半路江晓蕾不再吱声,在微微憋堵中到了目的地。
顾辞走在前面,江晓蕾踩着他的斜影走在旁边。
从一对男女旁边经过时,江晓蕾看了一眼,也就再次看见刚才在车上匆匆一瞥的字
——红底烫金的【婚姻登记】
江晓蕾脚顿时像被钢钉禁锢在了石灰地面上。
有酸意撞红眼眶,心情忽然复杂极了,又看到越走越远的男人。
“顾辞。”她哑着喊了声。
这一声有点远,并不在身边,顾辞诧异下回头,才发现两人的距离被她拉开了有三米。
而停下来不走的女生,就像站在教派门前恐于上前的即将入教的信徒。就只差临门一脚了,顾辞深怕这丫头这个时候再整一出。
“怎么了。”他返身走回来,停她面前,心率有那么一刻陷入等待宣判的计数中。
江晓蕾扬脸,深吸口气:“……顾辞,我想说。”
“嗯,你说。”
顾辞声音很低,像从胸膛里哼出来的调,他眼睛也很亮,漆黑宝石外烧了一层的玻璃一样,表层流转着浅浅的光晕。
招架不住,江晓蕾瞳仁移向旁边,在心里将反悔的说词复述了一遍,然后一股作气准备说出来,结果再次直视到顾辞的眼神,她卡了下,就泄了气,但又不想完全沦陷的给自己扒了出点硬骨头:“那个……婚约合同我发了你邮箱,记得看。”
顾辞轻浅地松出口气:“行啊,怎么都好说。”
又给她一颗定心丸:“我领完证回去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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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光的律师常会来民政局办事,哪怕只提前一天预约也顺利的走完流程。
就是拍照用了些时间。
拿到照片,顾辞回到办理大厅,在好几个办理窗口前寻视过去,目光就定在一个歪七扭八的身影上。
大厅里人来人去,衬衣胜雪的女生坐在办事台前其中一个位置,头顶上是“婚姻自由,依法登记”八个字。
那椅面上像镶了钉子扎她一样,一会左顾右盼,一会又点开手机翻一下。
见到顾辞回来,江晓蕾心情微乱把手机放下。
刚才她一直反复去看他们的仅几条的短信记录,早上没注意时间,直到刚才注意到他回复的短信是七点钟来的。在等待顾辞的这一会儿,她反复地看了一遍遍,去试图揪一个漏洞,证实自己早上并没有迟到——或者其他什么都好。
可是这已经过去了,他们都已经在民政局了,再纠结这个一点意义都没有。
所以为什么呢。
在他坐下后,把照片交给办事人员,江晓蕾有了答案,是她没有准备好,是她的冲动劲又犯了。
眼看着顾辞递上所有材料,接过声明书准备落笔时,江晓蕾突然伸过去握住上方的一截笔杆,但下一截仍在他手里。
两手触碰那刻,江晓蕾才察觉自己的手冷的厉害,甫接触到温暖,她控制不住地冷颤了下。
江晓蕾深深交换了一下呼吸,像在给自己壮一下胆,为了虚张声势来吓唬他:“你可想好了签,以前你签个字都是收入,今天签这个字就是上交。”
怕地位不稳,她又说:“高晓蕾可能好糊弄,但江晓蕾不好惹,离婚我只接受对方净身出户。”
顾辞顺着那截雪白的手腕,视线落到江晓蕾脸上。
她挑着眉,姿态有点小高傲,就像在问他你怕不怕?
怕就别签了。
办事人员见过不少小夫妻来办证,什么签字前的奇奇怪怪的誓言都听过,今天却见着一个钢印还没落就张罗离婚的,担心他们只是一时心起把婚姻当玩笑,遂问:“你们是自愿结婚的吗。”
顾辞怎么可能让一个虚张声势吓到,他转向工作人员轻笑:“我老婆这是在向我索要财政大权。”
说完,他抽走笔。
笔走龙蛇写完自己的名字,他握来江晓蕾的手,把笔塞进去,用自己掌心裹覆着她的手悬在女方签字的位置上,眼睛地直视着她:“我同意,你想管以后就归你管。”
“……”
有那么一刻,她被他轻软的语气给蛊惑了,脑子里的那点犹豫及理智被好似也被虫子啃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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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点,两张鲜红刺目的证拿到手上,江晓蕾深一脚浅一脚,犹走水上浮漂,一路懵逼地跟到停车场。
停在车前,顾辞想起要出差的事,转身就看到一颗脑袋也不看路地撞过来,然后又精神猛震在他面前刹住,她还脾气恶劣起来:“你突然停下说声能死啊!”
顾辞等她发泄完才说:“我要出差去外地。”
“现在就去吗。”江晓蕾的惊愕一下压过了其他的乱七八糟的心情。
顾辞抬手看了下表:“新婚第一天我是应该陪你,但出差的工作是昨天下午定的,机票是下午两点,所以我可能也没办法送你回去搬行李。”
“搬行李?”她又惊,有点跟不他节奏
顾辞摸出一串钥匙和一张卡递过来:“你总看不上结了婚一切都占女方便宜的男人吧,房子目前我有一套,但极少住,里面也没什么家具,你可以按照你喜欢的风格去买,就刷这张家用卡。”
看着面前的这两样东西,江晓蕾极其复杂,也极其有骨气的没有接:“不用了,我不缺钱。”
她忽然变成那天被她玩在手里硬壳却易碎的核桃一样,顾辞这会儿没时间去仔细照顾她情绪,手臂往前又伸了一下:“婚内夫妻有相互扶养的义务,在薪资水平较低的家庭里需要夫妻双方努力付出,管理家庭财政是女人的保障。你大概不会在结了婚后再继续拿家里的钱花,所以我也不希望你在嫁给我之后反而生活水平下降。”
江晓蕾微微瞠圆了眼,微愤地瞪着他。
真是再一次见识到顾辞嘴上功夫,总是能概到命点,犀利地让人无法驳斥。
但她不想表现出拜服他的模样,拿着卡在脸侧装腔作势地扇扇:“真让我随便刷啊,刷爆了也行?”
顾辞浅扬着唇角:“可以啊,大不了以后孩子不要了,就养你这一个败家子。
“……”心脏像强行被喂了勺蜜,将甜味泵入血管通达全身,江晓蕾面燥地撇开视线。
余光又扫到他在手机上叫车,正全神贯注在输机场的地址。
心里慢慢的钻出了张狐狸脸,她视线滑回顾辞脸上,控制着自己想要得意忘形的嘴脸,问:“确定以后孩子只家生家养?”
顾辞四平八稳操作手机,闻言也不张口来,等的江晓蕾心跳持续飙升快没耐心了,他才偏来视线,眼神专注又带几分哂笑:“你生就养,不生就没有。”
“哦。”这男人太机敏了,江晓蕾立即就没兴致套路他了,站一边等他给车钥匙。
顾辞订单下好,又从后备箱把行李箱搬下来,等出租到了,都没等到他那个新婚妻子一点的自觉性。
反而眼神吃人的瞪着他。
果然他把车钥匙一给她,她立马就开车走了,临走还拿安全带撒气,低声嘟囔:“不用车不早点把钥匙给我,等这半天,果然不是好东西。
“……”他接后想说的话直接就不想和她说了。
顾辞上了出租,并没有把手机装起来,就亮着屏什么软件也不开的举在手里。
数着时间过了五分钟,屏幕上跳出一行只有数字的来电,好似陌生号码。
他也不急着接。
来电主人脾气很急,响了四五声就挂了,然后过了两秒又打进来,第三次来有点久,顾辞花了半分钟打了个备注[小鲨鱼],铃声才响。
他漫不经心地接起来,那边直接横声就问:“你家的地址还没有给我!”
顾辞把手机贴在耳朵上:“你是谁。”
“对不起,我打错了吗?”她那语气还质疑了自己一下。
江晓蕾拿开手机去数号码数字的排列——138****
数到七位,开着车载蓝牙的车内立刻响来一声气息喷了音筒的低笑,滚带着男人喉咙里的回响,在她脑袋里像喷了口气火焰。
江晓蕾知道被耍了,顿时恼骂:“你是不是有毛病!”
“好,说正经的。”他摆出一副正经的语气,她才微微消了下火。
可等了一会,顾辞语带玩味地又说:“我家地址你不是知道吗。”
“……”江晓蕾把手机拿到嘴边,气疯了:“你去死吧顾辞,去死去死去死……”
她断了通话,像之前甩卡片一样将手机也掼在副座上,握着方向盘呼哧呼哧地喘粗气。
王八蛋,他可真狗啊!
谁非要住他房子,自己又不是没有。
江晓蕾直接开车回到自己房子,折腾到时家已经大中午。
昨天她后半夜才睡着的,就睡了两个小时还比闹铃先睁得眼,早饭没吃又跑了一个大早上,现下又困又饿,路上经过各色餐饮店她都没精力进去觅食,只想快快爬回自己的小窝充充电,寻求失去了半天的安全与舒适感。
一进门,就把顾辞家的钥匙和车钥匙摔到了玄关柜上,有一把掉到了地上她也直接踩了过去,弓腰驼背爬进了她柔软馨香的床铺。
躺到了床,又来了新一波的烦恼,江晓蕾纠结着是先吃饭还是先睡觉,撑着眼皮刷手机思考。
一个陌生号码这时打了进来,来人让很她惊讶。
几分钟后,在电梯门口她见到许久不见的车昊宇,他手里拎着顾辞让他送来的饭
“小蕾姐好久不见了。”车昊宇一见她就笑,依是记忆中的阳光,但又多了些成熟的稳重感。
江晓蕾看着眼前隐隐有精英雏形的男生,就不由想起曾经那个在顾辞手底下经常挨呲儿,办错了事会脸红的青涩大男孩。他比她小了三岁,之前经常小蕾姐小蕾姐的跟在后面叫她。
那会儿她和顾辞还在谈恋爱,车昊宇在顾辞手底下还是个实习助理。她早上睡懒觉吃不上早饭,他就会被顾律师派来送早餐,一送送了三年,和顾辞分手的这两年他们也断了联系。
“确实有好久不见了。”引着他进了家门,江晓蕾没让他换鞋:“直接进来吧,你现在在哪工作呢,家里只有可乐喝不。”
招呼车昊宇自己进来坐,她去冰箱里拿饮料,一边问他现在的近况。
车昊宇在门口搓脚底面的土,闻言惊异:“我还在辞光律所啊,只不过现在不是老大手下的助理了,我考完执照跟着刑事专业的辰哥学习了一年,今年已经开始独立接案子了,老大没有跟你说吗?”
江晓蕾伸手拿可乐的手一顿:“他有工作原则,我这两年也忙,所以极少讨论彼此的工作。”
车昊宇似乎也没听出她临摹两可的心机:“确实,老大不会在工作之外谈论工作,律师对委托人的信息和执业中的案件不能透露,所以老前辈们就养成了走出律所就不讨论工作的习惯。”
江晓蕾把饮料递给他。
“谢谢小蕾姐。”接过可乐,车昊宇连客厅内都没多走一步:“小蕾姐老大出差前交代我给你送个午饭,现在送到我就先走了,下午您东西要是收拾好了就给我打电话,我过来接您,我手机号还是那一个。”
说手机号还是那一个是人情世故,走的时候留下一张名片就是眼力见和心眼。车昊宇现在也不是当初那个单纯又害羞的男生了,今日一见都有顾辞那副周全细致的嘴脸了。
江晓蕾把他送走,转身脸色就沉下,尤其是关门时看到玄关柜上车昊宇放下的名片和午饭,心情却并没有因为这份热饭而升温,反而更加的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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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在顾辞临走时有交代,她到了晚上都没有打去电话,车昊宇电话就主动追来了。
江晓蕾当时拿着一把拆箱刀,蹲在地上郑重又小心地划开封箱胶带,从防撞汽泡膜里拆出一件件小物品,摊满一地。
有动漫手办,有网站大火的几本小说的主角人物立牌,钥匙扣,能diy换衣服的小公仔,还有她特意找人P图做成了一张全家福相册。
为了眼前这盛况,她是等所有快递都陆续到齐,攒在了这一天一块开箱的。
美滋滋地将它们摆进墙架上专属的小隔间,江晓蕾拍下照片发进朋友圈,又点开图自己欣赏。
屏幕忽然暗了下去。
江晓蕾盯着屏幕,在一种叫回归现实的不适里,揉乱一头短发,按下接通。
车昊宇果然是来问:“小蕾姐你东西收拾好了吗,我什么时候过去接你?”
她瞬间被拉出自己营造的可以屏蔽一切的堡垒,惹人难安的烦躁、愤怒、憋屈、想发脾气,或者干脆摆烂算了等等…情绪扑而涌上,但最后又敲不定一个主意。
那边车昊宇还在问,江晓蕾提了口气抬头,忽尔目光一定。
一面墙的手办和人物立牌在一个个光亮的小房子里,都在面对面看着她,火拳艾斯伸着裹着火焰的拳头:“为什么遇到如此强大的敌人你也不愿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