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西无敌手
在得知织田信长被明智光秀害死后,羽柴秀吉立刻与正处于胶着状态的毛利大军讲和,而后踏上返程,于山崎之战中大败光秀。剑藏闻之,立刻带领徒弟苍健埋伏在光秀撤军的路上,待其在路边休息时,吹一毒针刺中其颈部,将其杀死。而后,几个村民路过,看到倒在地上的明智光秀,想必此前也曾受过他的迫害,恨得牙痒痒的,又用锄头补了几下。
那是苍健第一次目睹一个人被杀的经过,他还没有来得及体会报仇雪恨的快感,就见一个生命从眼前消逝了,这让他既不解恨,又对生命的脆弱感到惊恐。在回去的路上,他一直默默不语。
“臭小子,怎么了?怎么看你不高兴呢?”剑藏有些疑惑,在他看来,大仇已报,应该庆贺一番才是。
“明智光秀这么厉害……就这么死了?那忍者是不是也会这样……轻易地死掉呢?”苍健支支吾吾地问道。
剑藏这才明白这孩子是被方才的景象吓到了,他蹲下身认真地说:“你是不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报仇了?以为至少要等个三年五载才能报仇雪恨?”
苍健连连点头。
“唉,我早说过,现在流行的这些江湖小说误人子弟!臭小子,你听好了,现实不是小说,想要打败明智光秀那样的人,单凭我们自己完全不可能,真正帮我们报仇的是秀吉大人。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得看其本质。再厉害的人都有一死,但我们无须害怕死亡,尤其是对忍者来说,任何时刻都要做好赴死的准备!”
“那我们该怎么感谢秀吉大人?我一定要谢谢他!”
剑藏摸了摸苍健的脑袋,笑道:“你要勤加练习,以后效忠于他。”
苍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脑海中开始想象,如果见到传说中的秀吉大人,该说些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但不管怎么说,他得先修炼成为一名顶尖忍者。
令剑藏惊讶的是,虽然伊藤没有做忍者的天赋和运气,但他的儿子好像是老天爷给他的补偿。苍健的听力极好,而且警惕性很高,他就像树林中的鹿,一有风吹草动就能感知到。在一次刺探情报的训练中,他仅凭听枪声的强弱,就准确地判断出目标的位置,而后趁其不备将其击倒。而且这孩子尤为勤奋刻苦,对自己教他的剑法熟记于心。有好几次起夜的时候,剑藏都看见他仍站在庭院中练习,想叫他回去休息,又咬咬牙装作没看见。
只是,他渐渐地发现苍健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心肠软。这对忍者来说是致命的。每一次练习任务失败的原因都在于,即将胜利时他犹疑了片刻,而丝毫的差池放到实战中就会造成不堪设想的后果。苍健自己也渐渐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甚至怀疑自己能否胜任忍者一职,但随后又立刻打消了这个消极的念头,并强迫自己变得心狠手辣。久而久之,他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失败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最后趋近于零。
而让苍健真正名扬关西的则是“忍者之会”的一次意外事件。“忍者之会”,顾名思义是只有忍者才能参加的盛会(因为干这一行的最害怕暴露身份),它在每年樱花初放的日子里召开。届时,凡是自命不凡的忍者都会去约定的地点一较高下,而胜利者会顺理成章地成为上忍,来年被雇用的赏金自然也能翻一番。在苍健三番五次的央求下,剑藏终于答应带他去观摩,顺便也让他在同行中切磋一下技艺。
“去了那儿,可千万不要盲目地下场比试,那都是些亡命之徒。”剑藏一再嘱咐道。
“是,师父。”
相比其他忍者的师父,剑藏完全属于慈父型。普通的上忍,往往收一群徒弟,一边教授技艺,一边让徒弟给自己卖命。像剑藏这样,只收一名弟子,还包吃包住、护犊子的,怕也只有他一人。
今年的“忍者之会”选择在富士山山脚举行,虽然大会还没有正式开始,但较量早已暗流涌动。两人正走近盛会地点,竟见眼前的土壤裂成了两半,一个不明物体嗖地从地下穿了过去。剑藏一把将苍健护在身后,大喝一声道:“定是土遁上忍伊东山木吧。”果然,不一会儿,从土壤里钻出一个矮小的男人。他拍了拍身上的土,行了一个礼道:“剑藏兄,失敬失敬。”
剑藏转过身,向苍健介绍道:“这位是有‘地龙’之号、擅长使用土遁术在地底下行走的忍者——伊东山木。”
苍健立即向山木行礼道:“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我叫伊藤苍健。”
伊东山木好奇地看向剑藏,捶了一下他的胸口道:“好小子,你什么时候收了徒弟?我都不知道。”
剑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有些年头了,今天带他出来献丑了。”
说完,三个人一齐走向富士山,此时那里已经聚集了近百位忍者。日本的忍者以关西伊贺的忍者最为出名,那儿甚至已经形成一条成熟的产业链,业务包括秘策、破坏、暗杀、收集情报等,且根据任务的难易有着严格的收费标准。而伊贺以忍成家族的势力最大,这一次,忍成就来了几十个,他们的头上都绑着白色的绷带,一眼望去格外醒目。
“看来这次忍成势在必得啊。”剑藏道。
“那可不,上一次酒井的人在执行任务时把忍成的一名忍者给杀了,他们这回是来报仇的。”山木解释道。酒井是伊贺地区的第二大忍者家族,跟忍成不仅是竞争对手,还是死对头。两家为不同的主人效力,因此在执行任务中看到对方的人都不会手下留情。
“嗯,真是火药味十足。”剑藏饶有兴致地看着。
等大家都站定后,主持盛会的裁判走了出来。这是一位年过百岁的老人,年轻的时候曾蝉联过五届第一名,至今无人打破这项纪录。“今年的盛会,照常是点到即止,以切磋技艺为主,大家都明白了吗?”老人话音刚落,就见忍成一方有人站了出来,道:“我要挑战酒井的人,不知道是否有人敢出来应战?”说话的是忍成家族的大儿子忍成一纲。
“哼,上次是我杀了你们的人,这回仍旧我来,让你们输得心服口服。”酒井家族最厉害的忍者——酒井秀中走出来应战道。
两个人走到对垒场地,不约而同地拔出了武士刀。还没等裁判发出指令,忍成一纲就先往前冲,挥刀砍去。霎时间,刀光连闪,怎么看这两人都不像只是切磋技艺而已。
“这酒井秀中的剑术的确不错,在忍成一纲之上。”剑藏点着头道。
“不过,他有点破绽。”苍健盯着他们的动作,漠然道。
剑藏和山木都好奇地看向他,等着他继续说。“酒井只是胜在剑术快,但并没有达到行云流水的境界,如果他这时背后受敌就难逃一劫了。”
苍健的这句话不幸被言中了。当他们二人打得难舍难分之时,不知从哪里飞出几根毒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向酒井秀中,刺瞎了他的双眼。“啊……”他猛地扔掉武士刀,跪在地上捂住眼睛。“你们暗算我!”他痛苦地叫道。
“哼,你自己技艺不精,凭什么说我暗算你?”
“那根毒矢不是你吹出的,是其他人吹的。”苍健走出来指着忍成的人说。
忍成家族的人立刻看向苍健,大声质问道:“你是什么人,敢随便泼脏水?你哪只眼睛看到了?”
剑藏倒吸一口凉气,走上前赔笑着说:“这是我的小徒,他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大家不要跟小孩子一般计较。”
“师父……我明明……”苍健扭过脸去,有点不甘地说。剑藏立即用一个眼神制止了他。
“哼,我还以为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没想到是中川兄的徒弟。”忍成一纲冷笑道,“我们忍成的人可不能被这么羞辱了,今天大家都在,这要是传出去,往后我们的脸还往哪儿搁?”
“那你想怎么样?”剑藏的脸沉了下来。
“除非你能打赢我,否则这小子就得跪下来给我们磕几个响头!”
剑藏不禁握紧了剑柄,道:“好,正想领教一下,我奉陪到底!”说完,他就走向比试场。
“剑藏兄,加油!”山木挥舞着手喊道。苍健却有点隐隐约约的担心。
裁判一声令下,忍成一纲依然先发制人,他一边嘶吼,一边提刀冲了上去。剑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见刀尖已近在咫尺,他单手提刀挡住了袭击。一纲吃了一惊,因为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用单手就抵挡住自己的一击。
“这个剑藏的剑术果然了得,我听说他曾得到过上泉信纲的指点。”“看来这次大哥有麻烦了。”忍成的人交头接耳道。
在过了三个回合后,忍成一纲已经显露出疲态,而中川剑藏连气也不带喘的。“这么打下去,我肯定不是他的对手……但我不能输……”他一边想,一边暗地里使出金遁术——拿出一枚金属物件对准阳光然后照向对方的眼睛。
剑藏突然被一束强烈、刺眼的光芒照射得睁不开眼睛,眼前出现了无数个光斑,使得他的眼睛不停地流泪。趁着他眨眼睛的时候,忍成一纲已飞至眼前,从他的头顶劈了下去。看到这里,众人的心不禁都提了起来。就在这时,另一把刀飞了过来,咣的一声击中忍成的刀背,把它击飞了出去。
“裁判大人,这位忍成一纲方才又作弊,根据比试的规则,他应当被永远取消资格。”苍健走了出来,大声地对裁判说,然后走上对垒场,拾起了刚才飞出的刀。所有人都吃惊地看向这个少年,可他好像完全不在乎似的。
裁判老头捋着胡子说:“没错,我也发现忍成一纲方才暗地里使出了金遁术,虽然这在实战中可取,可今天是比试。正如这个年轻人所说,忍成一纲将被永远取消比试资格,夺去其上忍的身份!这一局判中川剑藏获胜!”
忍成一纲气得七窍生烟,咬着牙道:“好小子,你给我等着瞧!”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比试场。
剑藏虽然赢了这局,但他也高兴不起来,指着苍健说:“你呀你,忍成的人以后一定不会放过你。”
果然,麻烦在“忍者之会”结束后的第二周找上了门。那日,苍健奉师父之命去京都送一封信,正走在半道上,就被一个熟悉的身影挡住了去路。他正眼一瞧,来者正是忍成一纲。“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作弊者。”他笑道。
“哼,臭小子,今天可没有你的师父替你解围了。”
“不用我师父,打败你,绰绰有余。”
“哇,口气不小!我们忍成也算是忍者里的头把交椅,你要是能打败我和我身后的人,我就放话出去:关西无人是你的对手,之前的那笔账也就此算清。可如果你没能打败我们,中川剑藏就等着收你的尸体吧。”话毕,苍健就被十几名忍成家族里的忍者给包围了。他没想到对方会来这么多人,而且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手心不禁泛出细细的冷汗。
“上!”忍成一纲一声令下,所有人一齐冲了上去。苍健一边挥剑,一边从袖中甩出手里剑,他不停地上下纵跃,依靠大树来躲避袭击。但忍成的人个个身怀绝技,他们有的飞出毒矢,有的使出火遁爆炸术,有的用忍刀与他近距离作战。
苍健打得越来越力不从心,就连随身携带的手里剑也快用完了。他正想着脱身之计,竟见眼前的土壤突然裂了开来,紧接着从土壤里蹿出一根长戟,把忍成的一半忍者直接给捅开了花。
“这是……土遁术?”忍成一纲慌了,他慌忙飞至一棵树上才躲过一劫。
苍健这才松了口气,对着土地喊道:“山木叔叔,您快现身吧。”
不一会儿,伊东山木就从土壤里钻了出来,他拍了拍身上的土说:“这年头,还真有人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真是不想活命了。”原来剑藏早料到忍成的人会设下埋伏,便让山木暗中跟着苍健。
“我说作弊的,你十几个挑我一个实在有点不公平,我们两个打你们总可以吧?”说完,苍健犹如一股疾风冲了出去。
忍成一纲方才的嚣张气焰顿时没了一半,他慌忙接招,但每一招都比苍健慢了半拍,打得越来越被动。就在他准备故技重施使出金遁术时,苍健读出了他的心思,他迅即用脚尖挑起几粒小石子,然后飞起一脚,把石子踢向一纲的脸。
“啊……”忍成一纲的脸顿时血流如注,他跪倒在地,痛苦地尖叫起来。
“大哥……”忍成残余的几人急忙跑了过去,把他扶了起来。
“怎么,还打不打了?”山木问道。
忍成一纲放下刀,磕了一记响头道:“这回是我输了,我认!希望二位不要把今天的事说出去,让我的师父为难。拜托了!”
苍健认真地看着他的脸,想了想,说:“好,我们两家的仇怨就到此为止。”说完,他转过身准备继续上路。
然而,他们没走出几步远,一枚手里剑从背后飞了过来。苍健早有防备,他一把抽出刀,往上一挥,刀尖正好钩住手里剑,随即又把它甩了回去。“啊——”忍成一纲被自己飞出的手里剑击中,倒在了血泊中。忍成的其他人见状,纷纷跪地求饶。
“哇,苍健,你怎么知道这家伙要暗算我们?”山木吃惊地问。
“师父教我的一点读心术。我本以为是自己想错了,想他真能放下屠刀、改过自新,没想到还是狗改不了吃屎,果然,像他这样无视规则的卑鄙小人是不太可能忽然悔改的。”
“嗯……有道理……那你给我讲讲这读心术呗,以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山木捋着胡须,笑呵呵道。
“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去问我师父。”
“剑藏那臭小子哪肯教我!准反过来让我教他土遁术!”两个人行走在夕阳下,你一言我一语,向着京都而去。从此,伊藤苍健挑战忍成家族获胜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坊间都说:关西无人是他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