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难以评判的功绩
与大宛签订条约后,汉朝的专业相马团队在大宛的汗血马中,挑选了最优良的数十匹骏马,以及次优良的三千余匹骏马作为战争补偿。
不过你可能会问,这么牛的马,如今的我们怎么没看见呢?因为它除了服务统治者之外,根本无法适应市场的需求。
在这里,我要给大家普及一个小知识,真正受战士们欢迎的军马是什么样子。
先来解释一下,为啥汗血马这么受统治者喜欢。因为汗血马的优点非常突出,有三大项:长得好,跑得快,耐力好。
长得好首先就非常契合统治者高层以及将领们的面子需求。当统治者们骑着一匹像精灵一样秀美的汗血马一颠一颠地出现时,那是相当爽。这就好比法拉利矮到你一屁股可以坐到车顶上一样,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此马不仅长得好,另外那两项优点更是直击统治者们的心窝:跑得快,而且跑得远。
这就保证了统治者可以随时完成“超车”,尽显王者风范,以及更重要的一点:逃跑时,没有人追得上。要知道,统治者的安全永远是第一要务。
正因为这些优点,汗血马成为上层人士追捧的宠儿,类似于今天的超跑,非常贵,既拉风,又跑得快。
但是,汗血马有一个巨大的弱点,这个弱点使它无法成为军马的标配马种:太单薄。
这就不适合实战了,战士们呼唤的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虽然汗血马可以远距离地骑乘,具有强大的速度与耐力,但是它的身形单薄,不抗造,这使得它几乎无法应用到大规模的骑兵作战中去。
真正的骑兵作战中,战马的负重能力是很重要的一个指标。我们在讲卫、霍虐匈奴时说到过,骑兵是一种装备非常多的兵种,尤其是长途奔袭,更需要大量的物资给养。这种能力,是汗血马不具备的。
另外一点,汗血马无法进行近身的肉搏战。
汉军骑兵之所以牛,在于他的巨大冲击力。巨大的冲击力要求战马必须壮且稳,才能支撑一场场长戟扎人、马刀互砍的肉搏;必须皮糙肉厚,才能在受伤率极高的骑兵战斗中幸存下来。而汗血马之所以称为“汗血”,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皮肤薄。
据汗血马发源地的养马专家称,汗血马之所以称为“汗血”,是因为它们的皮肤较薄,奔跑时血液在血管中流动容易被看到。马出汗时往往先潮后湿,对于枣红色或栗色毛的马,出汗后局部颜色会显得更加鲜艳,所以给人以“汗血”的错觉。
正因上述两点,汗血马并不适合真正作战的骑兵部队。
统治者们既不用扛东西、背行李,又不用亲自上战场玩命,当然喜欢汗血马,但真让汗血马去拉货,它肯定比不过普通的马匹。比如,后来席卷世界的蒙古马,就是卖相并不好的矮小粗壮型马种。
李广利带回来的这三千多匹马,真正到达汉朝国境时,还剩下不到一千匹。不是李广利不好好伺候,武帝的心头肉他是不敢不尽心的,他就算不给人吃的,也会保证马的喂养。最大的原因还是在于此行路况实在太过于困苦,跨越大漠用的都是骆驼,什么时候也没见过把马当作主力的。
前面讲到长城的时候我们说过,中原民族看马来气,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马的“排量大”,能吃能拉。这种习性却被安排走没吃没喝的大漠,那真叫遭了罪了。
自然条件太恶劣,不光马死了一大半,六万出征的汉军回来时也仅仅剩下不到一万人,绝大多数都是非战斗减员。
武帝投入了空前国力换来的不到一千匹马,由于上述原因,也并没有成为刚需主流。再加上如果你想骑乘雄性骏马的话,需要进行阉割,没有阉割的成年雄马是无法被人骑的,很多优秀的战马也因此失去了繁殖能力。
如此少量基数的汗血马,在华夏大地岁月的长河中,被慢慢地淹没了。
在金庸先生的《射雕英雄传》中,曾经神乎其神地描写过郭靖的小红马是如何神俊,跑起来连欧阳锋都追不上。在这里我们还是要自豪地说一声,欧阳锋一定是虚构的,但小红马却真实地在我国批量存在过。汗血宝马,并非仅仅是一个传说。
李广利终于在举国之力下立功了,武帝很高兴,封李广利为海西侯,终于圆了对李夫人的承诺。
这场仗从缘起到落幕,活脱脱一场劳民伤财的闹剧,但它再次产生了难以评估的影响。
这次闹剧在西域百姓心中产生了极大的震撼,东边有条“大龙”的气性太大了。
大宛在西域诸国的西边,算是一个非常强大的国家了,又远在葱岭之外,但大汉仍然使命必达地完成了虽远必诛。西域各国也因此慑于汉朝的威力,纷纷归附汉朝。这一次远征大宛,使远东的大汉成为西域乃至中东人们心中的传奇之国。
这种影响一直绵延了几百年,后来东汉的班超曾经完成过以几十个人就镇服西域各国的壮举。班超的超强个人能力自然没得说,不过如果没有祖宗的威名积淀,这种军事奇迹是很难达成的。而且此一战,害怕挨打的西域各国开始从心底倒向大汉,中原与西域的来往也更加密切。慢慢地,开始出现民间的各种商队,穿梭于中亚与中原之间,使东西方的文明开始出现碰撞与交汇。
再到后来,汉朝在西域设立都护府,管辖西域事务,从此新疆正式成为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霍去病打通的河西走廊,为中华民族彻底地拽回了新疆。
都说玩物丧志,武帝为了几匹马就弄得整个天下民不聊生,却也产生了上述难以评估的影响。人家武帝为了玩马,可也成为新疆那一大片地方的开拓者。
如果从长远来看,是非功过,真的难说。但从眼前来看,却是很好说的,史载“贰师将军征大宛,天下奉其役连年,海内虚耗,天下骚动”。社会的所有弹性基本上已经全部被淹没了。
武帝还不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什么,但他却明显认为这一套玩法自己还能降得住。
李广利在此次征大宛得胜后,被武帝从此排到了武将的第一序列。在这里,武帝的主观因素很重。
人总是爱在之前的成功中捕风捉影,比如武帝这辈子就迷信娘家舅子,总认为自己和舅子搭配,干活儿就不会累。后来,他还布置了三次以李广利为首的汉匈会战,但战绩乏善可陈。
国手和票友是有着天壤之别的,他的这位舅爷和先前的帝国荣光卫青比起来,实在是提不上台面。
说到了匈奴,先来看看匈奴人这二十年都干了啥吧。
元鼎三年(公元前114年),最强背景帝伊稚斜单于离开了人世,在他的治下,匈奴成了罐里的金鱼,越养越抽抽。
武帝、卫青、霍去病这样的对手都是不世出的人物,不是谁都这么倒霉的,有的是昏天黑地却大享太平的皇帝,只不过恰巧让伊稚斜摊上了。
伊稚斜单于死后,其子乌维继位。乌维继位后很有中兴之主的作为,比如转年就偷渡河西走廊联络西羌,打算夹击汉朝西北的边郡,重新夺回河西走廊。但西羌很不争气,闹了点动作,随后就被汉朝第N梯队的李息(著名的“打酱油”将军,以武装“旅游”从不遇敌而出名)所平定。
乌维的小动作算是给武帝提了醒。武帝在平了西羌后,对河西走廊进行了大反击,然后将河西走廊分为武威、酒泉二郡,又增设了张掖、敦煌二郡。随后,武帝迁徙罪犯与流民充实河西四郡,又派李广的孙子李陵,率五千精兵驻防并兼任教官,教当地的百姓骑射自卫。
一整套组合拳下来,等于向周边不太友好的邻居们宣称,我不是搞搞露水情缘就完了的,而是要踏下心来过日子的,都别瞎琢磨了。
公元前105年,乌维单于岁数不大就死了。其子詹师卢被立为单于,因其年少,又被号为“儿单于”。
此时的匈奴,国力日衰。之前我们分析过,游牧民族的最大弱点就是只要被打趴下了,再缓过来就比较费劲。主少国疑的匈奴开始往西北迁徙,逐渐远离东亚这片伤心地。左贤王部撤至云中以北,右贤王部撤至酒泉、敦煌以北。
燕赵边境终于在紧张了几百年后,得到了安宁。
匈奴在传播着一个信号,惹不起我躲还不行吗?但树欲静,而风是不止的,南边的那位爷刮了几十年的沙尘暴,你想躲,就躲得了吗!
对手是个“儿单于”,武帝是不会放过这个钻空子的机会的,于是对匈奴内部又展开了两次离间,却都失败了。也因此,匈奴与汉之间的关系再度恶化,已经是“植物人”的匈奴虽然腿脚不利索,但仍然时不时地恶心一下大汉。
武帝决定再度出击,给予西迁的匈奴以毁灭性打击。
武帝最后当政的十多年,又北伐了三次匈奴,就是我们刚才所说的李广利北伐,全部无功而返。
当然,虽然无功却也谈不上什么损失,双方死伤大抵相当。不过,这三场战役的过程,可谓风格迥异。
第一战,大标题“配角抢戏”。
公元前99年夏,武帝打算扫灭远迁到天山的匈奴右贤王部,巩固对西域的控制。结果李广利率领三万骑兵主力先胜后败,先是在天山脚下大破右贤王部,但在回军时被赶过来增援的匈奴主力截击,大败而归,损失十之六七。一出一进,李广利算是“惨平”匈奴。
靠着高水平战法,拿着高科技武装,李广利仅仅能和“打剩下的匈奴”打个平手,他和前面“帝国双璧”的差距也就体现出来了。
在这次乏善可陈的汉匈会战中,有一个小将意外地成为万众焦点。他惹来的巨大争议,极其惊险地差点毁掉了华夏历史上千年的珍贵篇幅!
太史公,到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