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若水怨(二)
三人坐着随意聊着。
圆先生问阿洛:“阿洛兄弟,因何至铃关?”
“我现在正在游历,秋季开始从云城出发,先北上至伦黑,接着向西至晋昌,再南下至远疆,最后向东来到铃关。”阿洛答道。
“年少有为,勇气可嘉;这一路充满艰难和危险吧!如此长的路程就算是经验丰富的商人,也不是轻易能走下来的。”
“在游历开始的时候,确实很害怕。”阿洛说,“后来走着走着就习惯了。在这个过程中,不光是走走看看,更重要的是让自己成长;我获得了很多朋友,了解了很多事情,体会了很多悲欢。”
圆先生点点头,随后阿洛简要的把游历过程叙述给圆先生听。
当讲到若埭若隰的时候,圆先生变得神情紧张,汗水从他额头不断冒出。
阿洛停下来,问:“圆先生,您是否身体不适?”
圆先生用手擦一擦额头的汗水,黯然地看着阿洛。
“阿云是我的母亲!”圆先生抬头看着天空哀伤地说。阿洛惊奇地看着圆先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他们。
“里面的老先生是白大人?”阿洛问。
“正是家父。”圆先生回答道。
“圆先生和白大人是因何而到云台国。”阿洛问。
圆先生向医馆内看看,父亲正在安静的睡觉。“此事说来话长,母亲去世后,我被父亲接到身边。后来父亲换了几个地方主事,我们也跟随一同到父亲就任。后来,祖父、祖母相继离世。我也娶妻生子。”圆先生说。
“五年前,茵姨因病去世,弟弟们到晋昌城去任职,妹妹们也都出嫁了,父亲也心灰意冷就辞官回乡。谁知在辞官之后,被仇人盯上了。于是,我们就避祸行至远疆,后来一路向东,来到铃关。在铃关城南郊野找到一处似若埭若隰的村庄安顿下来。”
“本来一切安好。父亲整理自己毕生的诗文,著书成集;我则教授二十多学生于乡野。全家租种友人的良田,倒也衣食无忧。”
“一年前,父亲身体开始变差,近几个月头脑开始糊涂。忘却了很多事情,却对早年的事情念念不忘,仿佛回到几十年前。”
“父亲近几日病情愈加严重,听人说离城有医馆专治老人疑难之症,因此带父亲过来求医。”
圆先生简略的将事情讲述给阿洛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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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少年走过来,向璟点点头,对圆先生说:“父亲,我打听到了那位巫师。”
圆先生听了,阴郁的脸上有了一丝晴朗,问道:“他在哪里?”
“他在离城的西北角,一座红墙院子里。”少年答道。
圆先生听后,点点头;接下来向阿洛介绍少年。此少年是圆先生的长子,名阿平,本次随父亲一同过来照顾祖父。
接下来,圆先生与阿洛一同去找巫师,璟和阿平留下来照顾白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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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来到城西北,经过打听,很容易就找到了红墙院子。
只听在院内有人在争吵。
圆先生和阿洛从敞开的院门走进去。里面有三个男人带着一位老人在训斥一个姑娘。
姑娘浑身黑纱,只露出眼睛,水灵的眼睛满含委屈的泪水。她手里握着一根木棍,木棍将她与男人和老人隔开。
“尤娜,这个雕像就拆了吧?难道你还不明白,通格长老牺牲自己来阻挡你姐姐犯错,你全家应该感激才对。想不到你们真是不知好歹,立个蛊惑人心的雕像一次又一次。”老人说。说完,一个男人准备拿铁锤去砸雕像。
尤娜想用木棍将那个男人顶开,无奈其他人将木棍抓的死死的,纹丝不动。
“哒”的一声,铁锤砸到雕像上。尤娜一急,连忙用脚踢过去。拿锤的男人吃痛,向旁边击退两步,然后怒目看着尤娜。
“哎呀,小丫头还打人了!”拿锤的男人叫唤着,然后向前,用手去抓尤娜。
男人抓着尤娜的衣领,将她往墙根扔。阿洛一个箭步过去,用手拽着尤娜的手臂,然后一拉;尤娜没有摔向墙根。
老人看着阿洛和圆先生,说:“两位是何人?”
阿洛和圆先生没有回答他。
“这位姑娘和诸位有什么过结?”阿洛问。
男人们和老人不回答。
“他们都是来闹事的,我们在院子里立雕像,他们不高兴就来砸雕像。”尤娜说。
“她家在院内立雕像,是否违反律例?如果违反律例,官府会管,无需诸位动手。”圆先生说。
男人们和老人依旧不回答。
阿洛看着老人,老人看看阿洛与圆先生后,挥一挥手,带着三人离开。
四人们离开后,阿洛检查刚才铁锤砸的地方,只是有一个砸印,没有裂纹延伸。雕像是一名少女拿剑刺穿一个恶魔,而恶魔掐着少女的脖子,令少女窒息难受不堪。
阿洛问尤娜,“雕像是雕的谁。”
“雕像是为了纪念姐姐,姐姐为了救全城的人,与恶魔斗争,最后与恶魔同归于尽。而恶魔的同伴却诬陷姐姐是妖女,还时不时来破坏雕像。这座雕像已经是第五尊雕像。”尤娜说。
“你姐姐是否是乌娜?”阿洛问。
“你认识我姐姐?”尤娜眼中放光的问阿洛。
“一个朋友曾向我说起你姐姐的事情,我相信你姐姐是好人。”阿洛说。
尤娜握着阿洛的手,激动地说:“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同时开心地笑起来。
尤娜将院门闩好,带着两人到屋内。
房内染着檀香,阵阵幽香沁人心脾;在最里处有一尊神像,神像旁点着红烛。尤娜示意两人在蒲团上坐下,然后,她坐在两人的对面。
圆先生将自己的来意和尤娜一说,圆先生想请求尤娜将她母亲的灵魂请过来和父亲相见,接着圆先生将父亲和母亲的故事向尤娜简略叙述。尤娜摇摇头,说帮不上忙;主要是阿云的怨灵离这里太远,另外,还有若水神的庇佑,更是不能召唤。
圆先生听后,轻叹一口气,低头看着地面。三人陷入沉默,良久,圆先生感叹说:“天意如此,凡夫俗子又岂能强求!”然后,圆先生缓缓地爬起来,待大家都起身后,圆先生带着阿洛向尤娜告辞。
当尤娜送他们至院门时,尤娜吞吞吐吐地说:“有一个凶险的办法不知道圆先生是否愿意试一试?”
“请详细说给我听。”圆先生说。
“我们或许可以到那边去!”尤娜说,“母亲曾教我一个高超的巫法,可以使人千里之外的地方去。不过这个巫法很危险,有人会因不慎而送命。”
接下来,尤娜将巫法如何实施的条件向圆先生一一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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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傍晚,阿洛从行囊中找出在若埭与老人辞别时,老人送的一个木盒,带着到离城去。阿洛用这个木盒来装敏阳离别时偷偷塞在他行囊里的礼物,准备将这些礼物送给家人。
此行人数众多,不光信铜一同过去,还有信铜的族兄弟,二弟,璟也过去。还有几个信铜的亲信也一同过去。
太阳西沉,圆月东升。
寒气逐渐升起,幸而大家有所准备,都穿好厚实的御寒衣物。信铜和其他人拿着木棍围着院子站了一圈。璟和阿平坐在房门外屋檐下。
白大人躺在房中间,在他的四周各有一尊神像。东边的神像威严,南边的神像似笑非笑,西边的神像正在痛哭,北边的神像面无表情。阿洛拿着锏坐在东边神像旁,圆先生坐在西边握着父亲的手,尤娜坐在北边的神像旁,一手拿着阿洛从若埭带过来的木盒,一手拿着铃铛,口中喃喃地念着祷词。
圆月逐渐升起。
阿洛与圆先生安静地坐着,白大人似乎睡着了。
璟和阿平在屋檐下打着盹。
信铜和其他人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借着月光,无所事事的看着若隐若现的黑夜某处。
铃铛的声音逐渐遥远,夜宁静,月皎白。
白大人,圆先生,尤娜和阿洛来到一个陌生的树林,站在一棵楸树下面。白大人看看四周,然后迈开步子就往前走。月光下,白头翁着白衣袍,在银白的月夜里心急地向前走。其他三人,紧跟其后。
出了树林,他们来到一个村落。阿洛感觉很熟悉,却一时不能想起。白大人在一座破败坍塌的老屋面前,伫立良久,眼中泪已满眶。白大人拭去泪水,继续走着,在不停地寻找着。整个村庄安静无声,夜已深,人已眠。
许久,白大人走到河边,三人默默地跟着。
阿洛想起来了,他们来到了若埭,河对岸便是若隰。
河对岸仿佛有人,一身白衣,在向他们挥手。
“阿云啊!”白大人已泣不成声。
“母亲!”圆先生喃喃地道,“母亲!”
白大人急忙奔向渡船,想解开缆绳,可是缆绳纹丝不动。其他人也一同过去帮忙解缆绳,缆绳却似有万钧之重,而且坚若磐石。任凭四人如何使力,都不曾有任何变化。
白大人急得想跳河游过去,其他人连忙拉着他。阿洛拔出青瞳锏,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向缆绳的结打去。缆绳松了,结开了,四人连忙上船。阿洛想拿起撑篙将渡船撑过去,可是撑篙重若千斤,不能拿起。幸而在若水的水流带动下,渡船缓缓地向江心行去。
正当大家满心期待能到对岸时,渡船在江心竟不再向对岸行,而是顺着水流向下游去。
船上的人,茫然的看着岸上的人。岸上的人,沿着河岸追随着船不停步。
心急,如焚。莫可奈何!
白大人坐在船上,拍着船舷,絮絮地说:“上天不公啊,某一生光明磊落,竭尽一生为国为民,想不到却落得如此下场啊!不公啊!”边说,边泣。
圆月照着若水,照着渡船上的白,照着岸边的云。
安静极了。
水静静的流,载着船上沉重的心。
岸边的人缓缓的行,洒下一路的泪。
船缓缓地向对岸行去,岸边的人驻足等待。若水泛着清清的波,用离人的泪,渡离别的人。
船终于到了对岸,仿佛用了几十年,用了一辈子。
爱人的手,终触碰,是温暖,是亲情,是思念。
短短几句倾诉,已是永远。
母亲看着儿子苍老的脸庞,既因重逢而欣喜,又因看见儿子丝丝白发心疼万分。
期待永恒,却迎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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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大人紧紧拉着阿云的手,阿云泪眼婆娑地看着阿白。白大人决定留下,让三人回去。
白大人挥手告别三人,誓与阿云永不分离。
圆先生知道无法强求,只能泪别双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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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微亮。
圆先生含泪抱着父亲;父亲含着泪水微笑着永远的睡着了。
阿洛将门打开,其他人陆续进房内。
南边的神像已经崩毁,散落一地;尤娜正在将朽败的木盒焚烧。
圆先生向众人表示感谢;又向尤娜拜谢,父亲的心愿终于得偿,也让自己和母亲再次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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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圆先生带着白大人遗骸回乡。
送别圆先生后,阿洛也告辞众人,继续游历,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