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兵者诡道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始计篇》
一
专诸学习厨艺归来,姬光准备立刻实施刺杀吴王僚的计划。专诸对姬光说:“这么大的事,我必须回家告诉母亲。”
姬光不同意,他对专诸说:“正因为此事重大,才要保密,不能对家中任何人说,包括你的母亲。”
专诸反驳道:“此次刺杀吴王僚,必须把生死置之度外,否则难以成功。我的身体是母亲给我的,我只有告诉母亲,那才符合孝道啊!”
姬光说:“你杀了吴王僚,就会名扬天下,到那时,你母亲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如果此时告诉你的母亲,刺杀吴王僚必前功尽弃。”
专诸坚持道:“我母亲会为儿子保密的,我只有告诉她,才能毫无顾忌地去做我们的大事。”
姬光心里有些着急,但实在无法说服专诸,只好说:“你既然非要告诉你母亲不可,那就按照你的意愿去办吧,但是,吴王僚必须死!”
专诸离开了王府,姬光立刻派下人暗中跟踪专诸。姬光对下人说:“专诸要把刺杀吴王僚的事告诉他的母亲,此事若传出去,必将破坏我们的计划,所以,你秘密跟踪专诸,一旦专诸离开家,就立刻把他母亲……”姬光说着做了一个“杀”的动作,下人心领神会。
专诸回到家,为母亲精心做了一碗红烧鱼,让母亲品尝。母亲尝了一口,连连称赞专诸厨艺不错,说希望以后能常吃到专诸做的红烧鱼。专诸点头称是,然后道:“我也希望能经常给母亲做红烧鱼。”
专诸看着母亲,几次想把刺杀吴王僚的事告诉她,但总是张不开口。红烧鱼快吃完了,母亲看了专诸片刻,说:“儿子,我知道你不会久居人下,定会成为天下第一勇士。你去给母亲买些酒来,咱们娘俩好好喝几碗!”
专诸答应了一声,便出门去买酒。他暗下决心,等我买酒回来,一定把刺杀吴王僚的事给母亲说个明白。不一会儿,专诸买酒归来,他回到屋子发现母亲不见了,不由得一愣,便大喊:“母亲,母亲!”屋子里没人回答。专诸十分着急,满屋子寻找母亲。
专诸离开厅堂,走进母亲的卧室,不由得傻傻地愣在那里——他的母亲,已经上吊身亡。专诸知道,母亲是以她的死来告诉专诸:你的秘密,永远都不会因为我而传出去的!专诸抱着母亲的尸体大哭起来,那哭声感天动地。
躲在院外的那个下人,也被专诸的哭声打动了。他回到姬光府中,把专诸母亲自尽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姬光。姬光赞叹专诸的母亲说:“有其母,才会有其子啊!”
专诸悄悄安葬了母亲,他对儿子专毅说:“父亲要为公子办一件急事,如果父亲死了,公子会照顾你们的。”
专毅看了看专诸一脸严肃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父亲是去办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吧?”
专诸厉声地对专毅说:“不该问的,你就不要再问了!”
二
太湖的黄昏格外美丽,远处的火烧云把湖水映照得一片通红。
专诸约孙武、要离、伍子胥到湖边吃他做的红烧鱼。专诸烹制得很精致,众人吃后大加赞赏。专诸问众人:“吴王僚吃了我烧的鱼会怎样?”
伍子胥道:“肯定大加赞赏。”
要离说:“吴王僚最喜欢吃鱼,你烧的鱼会让他永远记在心里。”
专诸又问孙武:“长卿,你说呢,吴王僚吃了我烧的鱼会怎样?”
孙武道:“他将永远不会再吃到你烧的鱼了。”
“还是长卿说得对!”专诸笑道,继续问孙武,“长卿,你是兵家,我问你,此次刺杀吴王僚,如何做才能成功?”
孙武看着专诸,道:“兵者诡道。”
专诸又问:“什么叫兵者诡道呢?”
孙武解释道:“兵者诡道,就是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专诸似懂非懂,他对孙武道:“你还能说得再明白一些吗?”
伍子胥在一旁对专诸说:“我给你解释一下吧。兵者诡道,就是要让你的敌人吴王僚意想不到!”伍子胥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递到专诸面前,“你别看这把匕首短小,但这是一把宝剑,据传当年是铸剑大师欧冶子为越王所制。欧冶子使用了赤堇山之锡,若耶溪之铜,经雨洒雷击,得天地精华,制成了五口剑,分别是湛卢、纯钧、胜邪、鱼肠和巨阙。后来,越国进献宝物给吴国,这柄剑因此由越而入吴。之后,这柄宝剑由先王寿梦传给了他的儿子诸樊,诸樊又将这柄宝剑传给了公子姬光。公子姬光保存至今,他让我转送给你。”
专诸郑重地接过“鱼肠剑”,对伍子胥说:“这柄鱼肠剑我先收下,待它随我做完轰轰烈烈的大事后,再奉还公子姬光!”
专诸话音刚落,要离便唱起了诗,他唱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大家静静地听着要离唱诗:“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此时,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要离唱诗的声音落在月色铺满的湖面上,慢慢向湖中心飘过去……
伍子胥与专诸一起来到姬光的王府,专诸对姬光说:“公子,一切准备就绪,可以实施我们的计划了!”
姬光很兴奋,他命人摆了丰盛的酒宴款待专诸。专诸动容道:“我只是一个厨子,不配公子设宴招待。”姬光认真地说:“壮士,你在我眼里可不是一般的厨子,你是当今天下第一勇士。我若对勇士不敬,将无脸面活在这个世上。”
酒席宴上,三人举杯畅饮,姬光再次向专诸表示,事成之后,一定兑现他的诺言。
三人喝完酒,专诸留在姬光府中筹备行刺事宜。
姬光则亲自到王宫,请吴王僚到府上吃鱼,说他新近找到一个会做鱼的厨子,红烧鱼的味道别具一格。吴王僚本来就爱吃鱼,听说此事很高兴,一口答应下来。姬光回到王府后,秘密布置武士,等待第二天吴王僚的到来。
三
雾雨约孙驰一起进城卖纱,他们把洁白的纱摆在街市上,孙驰高声叫道:“卖纱来,自己织的纱,洁白轻柔,天下第一好纱啊,都来买吧!”雾雨在一旁嗔怪道:“你别喊了,我的纱没那么好!”孙驰笑了笑,说:“你织的纱在我眼里就是好,比第一还好!”雾雨揶揄道:“比第一还好,那是第几啊?”孙驰想了想,说:“第一的第一!”
专诸的儿子专毅也来街市买东西,他听到了孙驰的喊声,循着喊声走过来。专毅走到货摊前,也不看孙驰,直接与雾雨套近乎说:“雾雨,你不但长得漂亮,纱织得也漂亮,我最喜欢你织的纱了,有多少,我就买多少。”
雾雨打心里讨厌专毅,冷淡地对他说:“我织的纱,最不愿意卖给恬不知耻的人!”
专毅闻此并不气恼,说:“我知道你现在瞧不起我,如果我换成你,我也瞧不起专毅这样的屠夫的儿子……”说着他瞥了一眼一旁的孙驰,“不过,再过几天,现在的专毅就今非昔比了,他会成为公子姬光的座上客,有身份的人!”
雾雨还是冷淡地说:“吹牛谁都会,尤其是那些不知道什么叫羞耻的人!”
专毅被激怒了,冷笑道:“你是说我不知道羞耻吗?我父亲专诸在为公子姬光做一件大事,事成后我们一家都能进公子府享受荣华富贵!我看不知羞耻的是你这样不知深浅的人!”
专毅说罢,气呼呼地转身走了。专毅和雾雨说话的时候,有一个王宫的下人在不远的地方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谈话。
专毅走后,孙驰对还在气头上的雾雨说:“雾雨,别与他一般见识,专毅这人,说话云里雾里,没句实话。”
雾雨“嗯”了一声,然后说:“专毅这次说的不像是瞎编的话,他的父亲专诸的确正在为公子光做一件大事……孙驰,你知道专诸在做什么样的大事吗?”
孙驰想了想,没有回答雾雨。
孙驰回到家后,问父亲孙武:“父亲,专诸叔叔他……是不是要进宫刺杀吴王?”
孙武一愣,问孙驰:“你听谁说的?”
孙驰道:“我也是猜测,今天在街上听专毅说,他父亲专诸帮着公子姬光在做一件大事,事成之后,他们一家都要搬到公子府享受荣华富贵。我想,专诸要做的大事,一定是刺杀吴王僚吧?”
孙武不置可否,只是嘱咐孙驰:“此事不可对任何人提起。”
孙驰质问孙武道:“父亲,你最讨厌宫中倾轧,为何还要支持专诸刺杀吴王呢?”
孙武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伍子胥说的有道理,不遇明君,我们可以想办法制造一个明君,这样,才有机会实现我们的抱负。”
随后,孙武托要离带口信给伍子胥,说“多算胜,少算不胜”,让伍子胥一定要周密计划,不可有半点疏漏。还要伍子胥想法子不要让专毅再到处招摇。
王宫的那个下人把专毅的话告诉了吴王僚的谋臣江渚。江渚认为其中必有阴谋,随后立刻觐见吴王,道:“大王,公子姬光收买勇士专诸,图谋不轨。”
吴王僚不以为然,说:“天下公子都在收买勇士,这无可厚非。”
江渚又道:“公子光不同,他一直窥视王位,他收买勇士恐怕是冲着大王您啊!”
吴王僚有些不耐烦,说:“寡人知道你是在为庆忌说话,庆忌的心眼儿比针眼儿还小,他记恨姬光,寡人希望你不要这样!”
江渚不好再说什么,只好退下。
伍子胥派人秘密约见专毅,严厉地警告他:“专诸的事不许再到处乱说,否则,你的舌头就会被人割掉!”专毅害怕舌头被割掉,信誓旦旦地保证不再对外人说父亲的事。但他内心愤恨不已:“这些人一定听了孙驰的话才这样对我,等我父亲的大事办成了,我定要报今日之仇!”
吴王僚准备去姬光府吃鱼,江渚想了想,认为还得再劝吴王僚,否则就是未尽谋臣的职责。他对吴王僚说:“大王,微臣思索再三,公子姬光很可能有阴谋,微臣恳请大王不要去姬光府中!”
吴王僚笑着说:“你的心意寡人知道了。如果姬光真有阴谋,那今天就是他的死期。”
四
吴王僚虽然嘴上不承认姬光有阴谋,但心里还是认为小心为好。他穿了三层护身铠甲,又多带了卫兵,从王宫一直到姬光府前,都是吴王的卫兵。姬光看到众多的宫中卫兵来到王府,担心吴王僚察觉了他的计划,不免心虚,问伍子胥:“看来吴王僚已有准备,我们怎么办?”
伍子胥回答道:“事到如今已没有退路,不是鱼死,就是网破,何况我们准备周密,肯定能成功。”伍子胥话是这么说,但心里也没多少把握。
姬光把吴王僚迎进王府,随行的王宫甲士站满了厅堂,只留姬光一人服侍吴王,但凡每个端菜的厨子上来,一进厅堂,守在门口的甲士立刻命令厨子脱去衣服,只在裆部留一块遮羞布,然后跪着并端着盘子经过一个个站立在厅堂两旁的甲士,行至吴王僚面前,将菜端上。菜上来后,吴王僚总是让姬光先尝,然后自己再吃。
密室里,伍子胥听说厅堂中满是王宫的甲士,凡是送菜上去的厨子,都严加搜查,不由得心急如焚,担心专诸无法实施刺杀计划。而此时,专诸在厨房里,却泰然自若地仔细烹制他的红烧鱼。
姬光估摸着专诸送鱼的时间将到,他对吴王僚说:“大王,我该给腿换药了,我想下去换了药,再来陪大王喝酒。”
吴王僚一言不发,只是盯着姬光的腿久久地看着。
姬光被盯得心里直发毛,又对吴王僚说:“大王如果觉得微臣此时不该换药,微臣就再坚持一会儿……”说着,姬光疼得“哎哟”了一声。
吴王僚又看了姬光片刻,然后开口道:“王兄既然腿伤要包扎,那就速去速回吧。”
姬光如释重负,连声拜谢,然后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厅堂。姬光先来到厨房,对专诸说:“吴王僚似乎有所察觉,你上鱼的时候一定当心。”专诸什么也没说,径自端着红烧鱼走出厨房。
专诸端着红烧鱼走进王府厅堂,周围的甲士上前拦住专诸。吴王僚的视线也锁定在了身体健壮的专诸。专诸平静地对甲士说:“这是我亲自为大王烧的鱼,特来呈送。”王宫的甲士脱光了专诸的衣服,仔细搜查,没发现任何疑点,目光看向吴王僚等待示意。吴王僚点点头,甲士这才让专诸把鱼端给吴王僚。
专诸端着红烧鱼一步步挪动着双膝行至吴王僚面前,他垂着头,将红烧鱼托过头顶。吴王僚眼睛睁得圆圆的,盯着面前的红烧鱼,拿起筷子,看了看专诸,又放下筷子,对专诸说:“这鱼是你烧的吗?”
专诸从容道:“是的,我亲自为大王烧的鱼,请大王品尝。”
吴王僚看着专诸,再次拿起筷子,对专诸说:“你再离我近一点。”
专诸跪着向前挪了两步。
吴王僚看了看跪在面前的专诸,又看了看周围的甲士,微微一笑,心中道:“也许是寡人多虑了。”吴王僚再次拿起筷子,正准备品尝盘中的红烧鱼,就在这时,专诸猛然抬起头,从红烧鱼中拔出短剑——“鱼肠剑”,奋力刺向吴王僚。吴王僚万万意想不到,眼睁睁地看着扑过来的专诸,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那锋利的“鱼肠剑”刺透了他身上三层厚厚的铠甲。专诸还不放心,又将自己的身体死死压在“鱼肠剑”上。
吴王僚此时才想到要喊一声:“有刺客……”
听到吴王僚的喊声,厅堂中的王宫甲士们顿时醒悟过来,手持兵刃蜂拥而上。无数支兵戈砍在专诸的后背,专诸不为所动,仍死死地压在吴王僚的身上……
埋伏在密室的姬光和伍子胥听到厅堂里乱作一团,有人喊:“大王遇刺了!大王遇刺了!”姬光对手下的士兵使劲一挥手,然后和伍子胥带领藏于密室的王府兵士冲了出来,高喊:“王僚已死,姬光为王!”
王府的兵士高喊着冲进院子,向宫中甲士杀去。宫中甲士已无心恋战,死的死,降的降。姬光很快带着他的士兵冲进了厅堂,厅堂里的甲士已作鸟兽散。姬光走到吴王僚面前,他让人搬开压在吴王僚身上的专诸,望着仰躺在地上的吴王僚尸体一阵狂笑,然后道:“吴王僚,你就不该当吴国大王!”
地上的吴王僚瞪着双眼,眼中充满了仇恨和不解。他这是死不瞑目啊!
当天,姬光进驻吴王宫,他站在王宫宫殿,大声喊道:“吴国,你的大王叫姬光!”
伍子胥告诫姬光:“公子,吴国新乱,军队还在国外,此时应该集中全力安定国家。你应该封锁吴王僚被刺的消息,暂不称王。”
姬光认为伍子胥说得有道理,他立刻发布命令,封锁吴王僚已驾薨的消息,然后命人厚葬了专诸。
出殡那天,专毅披麻戴孝,捧着父亲的灵位走在送葬的队伍前头。他的身后是姬光、伍子胥。专毅心里说:“父亲,你死得值,你的儿子会永远铭记你的功德!”
出访卫国的庆忌在返回的途中,听说自己的父王被姬光刺杀,他一开始怎么也不相信,但看到路上有吴国的军队调动,这才心知父王已经遇难。他带着为数不多的士兵,连夜赶往吴国都城,迎头遇见了姬光和他的军队。庆忌所带兵将虽少,但勇猛难挡,尤其是庆忌,就像一头恶虎,所到之处,无人能敌。但毕竟姬光手下军队众多,庆忌兵少将寡,只能杀出一条血路,逃之夭夭。姬光眼睁睁地看着庆忌逃走了,叹道:“庆忌不死,吴国难安!”
吴王僚的两位弟弟掩余和烛庸听说吴王僚被姬光杀害,担心牵连自己,分别逃往徐国和钟吾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