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宋诗总集的体例与功用

体例一词出自《宋书·傅隆传》:“汉兴,始征召故老,搜集残文,其体例纰缪,首尾脱落,难可详论。”17一般指著作的编写格式或文章的组织形式,如史书的体例有编年体、国别体、纪传体及纪事本末体等。关于诗歌总集的体例,清人已有论述,徐曰都《唐宋诗本序》曰:“夫选诗者不徒去取之而已,或分人,或依体,或辨韵,或程诗品,或专一格,此汇诗之大凡也。”18指出诗歌总集的编纂不仅要在大量诗歌中进行“去取”抉择,还要按照“分人”“依体”“辨韵”等体例科学编排。综观存世宋诗总集,其编写体例大致有以下几种。19

第一,分类编排。分类宋诗总集指按诗歌题材内容来分门别类编排诗歌的总集,如北宋时期即已出现的类编宋诗总集《唐宋类诗》。该总集在陈振孙《郡斋读书志》卷二〇、《宋史·艺文志》中均有著录。前书载:“ 《唐宋类诗》二十卷。右皇朝僧仁赞序称罗、唐两士所编,而不详其名字。分类编次唐及本朝(大中)祥符已前名人诗。”故其成书时间应该在北宋中、后期,是宋代比较早的唐宋诗合编本。《唐宋类诗》虽然现已亡佚,但从刘因《静修集》卷二二曾有引录来看,它至少在元初时还存世;《文苑英华》的小注中保留了大约130条《唐宋类诗》的信息,涉及该集的入选作者与异文情况。20又如清王史鉴编的《宋诗类选》,全书将所辑之诗分为天、地、岁时、咏物、咏史、庆贺、及第、落第、宴集、怀约、呈献、赠、寄、酬和、闲适、自咏、品目、题咏、游览、行旅、送别、杂诗、寺院及哀挽等二十四类,类各一卷,凡二十四卷。关于类选诗歌的源流与作用,他在该书《例言》中说:“选诗始于梁昭明《文选》,所载诗以类从。唐人《艺文类聚》《初学记》诸书,皆以类采诗,宋人所集《文苑英华》亦以类收,《唐文粹》因之,盖以类为选,既便检阅,又易取材,例本前人,非愚创始。”21指出其按类编排诗歌的体例受到《文选》以来诗文总集的影响。为便读者省览,有些专题性质的宋诗总集,编者也会分出细目,如南宋初蒲积中编的《古今岁时杂咏》,即对所辑录的全部节(时)令诗按“元日”“立春”“人日”等二十余节令或十二个月份予以编排;南宋孙绍远所编《声画集》,所录皆唐宋人题画之诗,亦分作二十六门进行编排。

宋诗题材丰富,所以有些分类宋诗总集在大类下还出现了二级类目,即将所编诗歌按题材分门别类地加以编排,这类总集主要出现在南宋中后期。如旧题刘克庄编的《分门纂类唐宋时贤千家诗选》,前集二十五卷,后集十卷,凡收诗1281首,其中绝大部分为唐、宋诗人所作,少数为南北朝和五代诗人的作品。刘克庄号“后村居士”,故又称《后村千家诗》,有的甚至简称《千家诗》。前集分为时令、节候、气候、昼夜、百花、竹木、天文、地理、宫室、器用、音乐、禽兽、昆虫、人品、宴赏、性适等16门,140类,375人;后集分为仕宦、投献、□□、庆寿、庆贺、干求、馈送、谢惠、谢馈送等9门,85类,新增79人。门下分类多寡不一,少者仅一二类,多者如百花门下又细分为梅花、桃花、杏花、梨花、海棠、牡丹、芍药、瑞香、荼蘼、菏花、莲花、荔枝、芙蓉、桂花、菊花、兰花、蔷薇、葵花、芭蕉、玉蕊花、橘花、山茶、石榴花、水仙、茉莉等25类。

第二,分体编排。分体宋诗总集指按诗歌的不同体裁进行编排的诗歌总集,如宋佚名编的《丽泽集诗》三十五卷,方回谓吕祖谦编,其中宋四古一卷、乐府歌行一卷、五古六卷、七古一卷。又如明初符观编的《宋诗正体》,凡收宋人近体诗246首,其中七绝72首、五律48首、七律126首。再如清代张景星、姚培谦、王永祺编选的《宋诗别裁集》凡选录五古58首、七古79首、五绝54首、七绝97首、五律115首、七律204首、五排40首,凡647首。此类诗选皆为以体标目,以人系体,即在每体之下再按作者时代为序进行编排。还有的宋诗总集仅录古体或近体,如清代王士禛因“喜读八代诗”,故其《古诗选》专录五古与七古两体,而桐城派主将姚鼐“为补渔洋之阙编”,编《今体诗钞》,仅选唐宋五、七言律诗两体。方回的《瀛奎律髓》亦专选唐宋两代的五、七言律诗,故名“律髓”。分体宋诗总集的特例是仅录一体,如清代卢景昌的《南宋群贤七绝诗》,为南宋高翥、姜夔、叶绍翁、戴复古、刘过、严粲、徐玑、乐雷发等62位中小诗人的七绝选集。

第三,分家编排。分家编排即以人系诗,按诗人时代顺序逐一编选的诗歌总集。按此体例编排的宋诗总集数量最多,如明末潘是仁编《宋元四十三家集》二百一十六卷,其中收宋代诗人26家,一百三十五卷,分别为林逋、米芾、秦观、唐庚、文同、蔡襄、赵抃、陈师道、裘万顷、曾几、陆游、王十朋、戴复古、戴昺、严羽、陈与义、谢翱、宋伯仁、赵师秀、徐玑、翁卷、徐照、真山民、葛长庚、花蕊夫人、朱淑真,初刻于明万历四十三年(1615)。天启二年(1622)重修本扩充规模,增加了元代诗人18家,书名改为《宋元六十一家集》,凡二百七十三卷。万历本前有李维桢、焦竑二序,天启本又增加袁中道序,部分集前有潘是仁所撰小引,概述诗人生平与诗风。又,清陈 编的《宋十五家诗选》选录梅尧臣、欧阳修、曾巩、王安石、苏轼、苏辙、黄庭坚、陆游、杨万里、范成大、王十朋、朱熹、方岳、高翥、文天祥等15家诗,与之同时成书的周之鳞、柴升合编的《宋四名家诗钞》,钞东坡先生诗钞七卷、山谷先生诗钞七卷、石湖先生诗钞六卷、放翁先生诗钞七卷,均可视为分家宋诗总集。

第四,分集编排。分集宋诗总集指按诗集逐一编排的诗歌总集,即诗集合编合刊,一般多为小诗人诗集的合刊,多有拾遗补阙的作用。因多出自一人之手,同时所刊,故与分批出版,各有书名的丛刊古籍有别。如旧题书商陈思编、元陈世隆补编的《两宋名贤小集》三百八十卷,为宋人诗集的合刊,共收宋代不甚知名的诗人诗集凡256家,22始于北宋初杨亿的《杨文公集》 ,终于南宋末年潘音的《待清轩遗稿》。每集之下,均有诗人小传。23 南宋陈起原编之《江湖》诸集亦为分集编排之南宋诗歌总集,然早已散佚,明末清初直到乾隆间,官方、民间均有重辑,其中有明末毛晋影钞的《汲古阁景钞南宋六十家小集》,清乾隆间四库馆臣先后所辑之《江湖小集》 《江湖后集》24,清嘉庆间顾修所辑的《南宋群贤小集》等。后书凡一百三十五卷,收诗74家,有《读画斋丛书》本,为学林所重。清代还出现不少对宋人诗集小规模辑补、刊刻者,如汤淦编的《宋人小集三种》六卷,收宋周文璞《方泉先生诗集》三卷、高似孙《疏寮小集》一卷、敖陶孙《臞翁诗集》二卷;清佚名编的《宋四家诗》四卷,收施枢《渔隐横舟稿》一卷、徐集孙《竹所吟稿》一卷、林希逸《竹溪十一稿诗选》一卷、敖陶孙《臞翁诗集》一卷;清佚名编的《四宋人诗》十三卷,收张咏《张乖崖诗集》四卷、刘元承《刘左史诗集》一卷、石介《石徂徕诗集》四卷、韩驹《韩陵阳诗集》四卷;会稽徐氏铸学斋藏书本《宋人诗稿七种》 ,收朱继芳《静佳龙寻稿》一卷、《静佳乙稿》一卷、林必《山居存稿》一卷、林尚仁《端隐饮稿》一卷、姚镛《雪蓬稿》一卷、刘翼《心游摘稿》一卷、乐雷发《雪矶丛稿》四卷。清末民初李之鼎所编的《宜秋馆汇刻宋人集》甲乙丙丁四编算是比较晚出的大型分集宋诗总集。

以上四种体例的宋诗总集最为常见,其功用各有不同,然均有较大的实用价值,有其存在的合理性,不必厚此薄彼。不过,《宋十五家诗选》的编者陈 曾经对各体诗歌总集的优劣得失进行比较分析,他说:

选诗有分体者,如史家之纪传;有分集者,如史家之长编,最下乃有分类,先后倒置,如苏长公《游金山寺》及《焦山》二诗,同时所作,明有次第,乃以《焦山》诗入山水类,置之前卷,以《金山寺》诗入寺观类,反置后卷,作者语气神理都失。兹选悉照原集善本,不分体类,以作者之先后为先后,庶古人学问境遇约略可溯,其原本分正集、续集及自分体者,亦悉依旧刻,不敢穿凿附会。

宋人诗集世难多觏,若总选一代,不但网罗匪易,即诸大家诗,亦挂漏必甚。盖以体为经,以人为纬,则一体之中多不过每人数十首而止,其余佳者,岂不汰去可惜。且古人一生精神反因选而晦矣。然近本或每集选录者,既苦卷帙繁重,若专选一集者,又觉固陋不广。兹十五家系宋一代眉目,悉从全集选定,或多至千篇,少亦不下百余首。学者可以各随所好,沉酣一家,博通众妙,剖蚌见珠,凿石得玉,既无鲜陋之讥,亦不致涉海登山,徒叹浩汗矣。25

陈 将诗歌总集的体例划分为分体、分集、分家及分类等四种,比较符合实际,也与我们上面的分析相吻合,但在他看来,各体总集的功用存在一定差别:分体总集如史家之人物纪传体,分集总集如史家之资料长编体,各有一长,分类总集则本末倒置,最不可取,惟分家总集按照原集选录,可见“古人学问境遇” ,最为可取,故他没有像《宋诗钞》那样,“每集选录” ,也不是“专选一家”,而以“十五家系宋一代眉目”,体现了一定的诗史意识。

除以上四种常见体例的宋诗总集外,还有三种体例的宋诗总集比较稀见,陈 也没有论及,值得我们特别予以注意。

第五,分韵编排。分韵宋诗总集指按诗韵依次编排的诗歌总集。此类总集仅见的有明清之际卢世 所编的《宋人近体分韵诗抄》及清佚名所编的《分韵近体宋诗》。其中《宋人近体分韵诗抄》所录为宋人五、七言近体诗,以韵分次,多朱墨圈点批注。卢世 (1588—1653) ,字德水,生活于明清易代之际,论诗推崇杜甫,所撰《杜诗胥钞》及《读杜私言》为杜诗学史上的重要文献。其诗歌创作充满家国之痛与人生之慨,《清诗纪事初编》卷六载:“世 则悲感凄怆,无一字非杜也,即其诗可以观其人焉。”26故所选以具有家国情怀的诗人苏轼、陆游之诗为最多,约占全选的半数以上。清代《唐宋诗醇·陆游诗》引该书评语多达二十六则。

第六,纪事体与诗话体。纪事体宋诗总集指将诗人、诗歌本事辑录于后的诗歌总集,即“纪事类”诗歌总集,如厉鹗编的《宋诗纪事》、陆心源编的《宋诗纪事补遗》、孔凡礼编的《宋诗纪事续补》及钱锺书的《宋诗纪事订补》等,因附录了许多诗歌的写作背景材料或有关诗歌的评论资料,故于宋诗研究极为重要。厉鹗在其《宋诗纪事序》中自谓该集“计所抄撮,凡三千八百一十二家,略具出处大概,缀以评论,本事咸著于编。其于有宋知人论世之学,不为无小补矣”27。诗话体宋诗总集指将诗人、诗歌评语辑录于后的诗歌总集,即“汇评类”诗歌总集,如宋末蔡正孙的《诗林广记》,于济、蔡正孙合编的《唐宋千家联珠诗格》等,介于诗话与诗歌总集之间,融诗选、诗评于一炉,具有较大的文学批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