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的反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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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器性爱会吞噬人性吗

毋庸讳言,“机器性爱”是大火的人工智能领域最“吸睛”的话题之一。

很多人认为,“机器伴侣”将是未来智能机器人发展最广阔的市场和最大的动力。所谓“食色性也”,这种想法并非什么奇谈怪论。当然,我们需要的陪伴机器人,不限于亲密的“机器小哥哥”“机器小姐姐”,还包括聊聊天、谈谈心的机器“知心人”,或者陪玩陪疯机器“二货哥们”、机器“塑料闺蜜”,甚至是丁克家庭的机器“儿子”“女儿”和机器“宠物”。

很多反对者认为,伴侣机器人越做越逼真,越来越多的人将与之共同生活——已经有人和充气娃娃、虚拟玩偶“初音”结婚了,久而久之,人会越来越像机器,即在一定程度上失去人性。我称之为智能时代的“人类机器化忧虑”。

“人类机器化忧虑”由来已久,可以追溯至工业革命。莫里森认为:“工业主义的胜利就是不仅将个人变成机器的奴隶,而且将个人变成机器的组成部分。”迄今为止,许多人并不认为人已经被“机器化”。但反对者会说,机器伴侣不是一般的机器,深度侵入人类情感与人际最核心的性爱区域,这难道不会撼动、损害甚至吞噬人性吗?

肉体关系不神秘

很多人将肉体关系看得很不一般。白素贞修炼千年,仍未通人性,必须和许仙恋爱结婚,多次“不可描述行为”之后才通人性。似乎人性是某种流动的“热素”:蛇和人亲热,可慢慢被“注入”人性。反过来许仙会不会“蛇化”呢? 和蛇精处久了,许仙性命堪忧,这是不是人性“流失”的后果? 人性“流动”要不要服从转化守恒定律呢?

如果人和蛇的“灵性值”有级差,那不同人种、不同性别和不同地域的个体拥有的“人性值”是不是也有差距呢? 不少人认为,残忍的罪犯和严重智障人士人性要少一点。如果“人性值”有差距,享受的待遇是不是应该有所差别呢? 再一个,“人性值”越高越好吗? 就忠诚而言,“狗性”是不是更好一些呢? 人性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

把性爱看得很重要、很神秘、很“本质”,残存着浓郁的性蒙昧主义气息。弗洛伊德尝试用性和“利比多”解释一切人类行为,他的精神分析学被质疑为古老性欲崇拜的现代版本。不少理论家都将之排除于科学之外,视为某种哲学或文学的遐思。

有人会反驳说,性关系并非简单的物理运动,更重要的是附着其上的感情。问题是:人只能与人产生感情,不能与机器人产生感情吗?很多人对家里养的宠物感情很深。反对者会说,宠物与机器伴侣不同,宠物有生命,有灵性。可有生命才有灵性吗? 中国人常相信玉石有灵,孙悟空就是从石头中孕育出来的。当伴侣机器人能像人一样“说话”、一样运动,智力远超宠物,还可自我复制,凭什么说比宠物“灵性值”低一些? 再说了,人怎么就不能对非生命的东西产生感情呢? 我们喜欢文玩和古物,建各种博物馆,里面没有对它们的情感因素?

爱情也并不永恒

当然,反对者可以说自己担心的是人与机器伴侣的爱情,而不是所有感情,因为爱情是人最宝贵的情感,不容机器染指。

然而,人恋物的现象并不罕见,丝袜、制服、内衣等也有可能成为被迷恋物。古希腊神话中有一则国王皮格马利翁的恋物故事,讲的是他爱上自己用象牙雕刻的美丽少女,国王给“她”穿上衣服,取名塞拉蒂,每天拥抱亲吻,后来爱情女神把雕像变成了活人,与皮格马利翁结了婚。而一些人认为,中国古代女性缠足、19世纪西方女性束腰以及当代女性隆胸时尚,均可以用恋物来解释。从恋物角度来看,人当然可能爱上机器伴侣。

反对者会说,神圣的爱情不容恋物玷污。的确,爱情至上论在大都市非常流行,对于对吃饱穿暖的中产和文青尤为如此,简直升华为“情感意识形态”:“有钱有闲了,不谈谈佛,就谈谈爱吧。”可是,在现实中,有多少令人羡慕和尊敬的不变爱情? 有研究认为,爱情是某种多巴胺类物质分泌的结果,持续时间18个月。人对机器伴侣的爱情,理论上也就能坚持这么久。

一男对一女“永恒爱情”的说法盛行,不过是最近几百年的事情,主要归功于基督教兴起之后不遗余力的提倡。在欧洲中世纪,一方面是教会关于一对一关系的严厉说教,另一方面则是事实上的混乱情人关系的存在。倍倍尔在《妇女与社会主义》指出,自骑士小说兴起,吹嘘对女人的征服逐渐转变成歌颂爱情、尊重女人的所谓“骑士风度”,可真实的骑士爱情大多是始乱终弃的故事,忠贞不渝的爱情只写在书里。中国的情况更甚:一百年前还是一夫多妻制度,小两口感情太好,公婆还可能指责小媳妇“狐狸精”,耽误了丈夫做正事。总的来说,传统婚姻制度附属于财产关系,强调主妇对家庭财产和事务的管理权,既不是“爱情结晶”,也不是“爱情坟墓”。毫无疑问,当女性经济自主,才能要求一对一的爱情关系。

不想大谈爱情哲学,我只是想说:“爱情”从来就不是永恒的,而是一定历史时期的社会建构物。这谈不上人性不人性的事情,因为没有证据表明:一生只爱一人更人性。可以想象,人与机器伴侣的亲密关系,不大可能是一对一的。实际上,我并不认为有普遍、一致和不变的人性,上述判断仅基于常识。

争当有趣伴侣

还有一些反对者担心人类繁衍:当代生活忙碌而焦虑,性生活越来越“萧条”——据说现在大城市里很多30多岁的夫妻已然处于无性状态——机器伴侣再“夺走”一些,人类生孩子的意愿肯定越来越淡薄,搞不好最后因此而“绝种”。食色,性也,不生孩子,难道不是另一种人性沦丧吗?

生育率降低怪伴侣机器人,这完全没道理。安全避孕技术诞生以来,发达国家的生育率就不断走低,而机器伴侣还没有大规模商用。显然,人们不愿意生孩子,症结不在技术方面,而在于制度和文化方面。如果真的想生孩子,机器伴侣可以装上机器子宫,孕育“机器试管婴儿”。

必须承认,机器伴侣将对既有爱情观念和婚姻制度带来巨大冲击。可是,当爱上人或被人爱上越来越困难,是不是得想一想:人是不是越来越无趣,还不如一个手机好玩呢? 越来越多的人不想结婚,是不是得想一想:现代社会的婚姻是不是出了问题,真地堕落为“伟大导师”所谓的“合法的卖淫”或“变相的嫖娼”?

一句话,担心性爱机器人可能漏电,或担心它吞噬人性,基本上是想多了。事实上,谁也搞不清怎么就更像人,或更不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