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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论经(上)

几日后,在士人们的翘首以盼中,论经大会在太学正式拉开序幕。

太学外排起了长龙,太学内更是人潮涌动,为雒阳又一盛景。

不过人虽多,却也未像之前那样见争吵之事,因为无论是古文经还是今文经弟子,都知道此时只有一个主战场。

太学东观之中,双方参与论经诸儒分列而坐。

昔日古文经贾逵一人舌战今文经众儒,但如今这样的场景早已不复存在。

以卢植为首的古文经弟子众多,单是人数而言就已势均力敌。

论经的形式,和当年白虎观会议类似,区别是更为激进一些。

这基本形同一次辩论大会,双方各自出题进行辩论,若一方分出胜负,其结果由蔡邕记录。

若相持不下胜负难分,则由梁鹄记录,待到论经最后几日,刘宏亲临太学时再进行决断。

一个很值得关注的地方是,今文经世家那边在一开始大儒们就作壁上观,尽遣自家年轻弟子进行论经。

而古文经这边在朝堂大儒也不多,多是年轻弟子。

所以这太学论经从一开始,就变成了古、今文经双方年轻弟子之间的较量。

只可惜刘宏此时还未来到太学,不然见到此番场景不知会作何感想。

在这期间,作为今文经领袖的袁绍很少下场,而古文经那边,杨明更是和对面的今文经大儒一样作壁上观。

时间飞逝,转眼已是半月之后。

双方此时已经论完了所有异议之处,少部分得到解决,而大部分仍然争执不下,由梁鹄记录在案。

最后汇总下来,有足足五十六条要议。

这些要议的内容之中,甚至有不少是当初白虎观会议已有定论的内容。

能明显感觉到,古文经这次汹汹而来,势要一举颠覆今文经世家之垄断地位。

这一天,太学外卫士林立,内城中央大道架六輼輬驶来,执金吾披坚执锐护卫左右。

天子刘宏终于来到了论经现场。

太学论经也在这一天迎来了高潮。

这一幕也引得雒阳士人感慨万千,这还是自汉明帝刘庄之后,又一次有天子驾临太学参与经学研习。

刘宏自东观门前下,在古、今文弟子的齐齐行礼下进入东观,坐到了主位之上。

曹节、张让等中常侍在他身后站立。

众士人齐声跪拜,高呼万岁。

刘宏挥手示意,接着便让人把蔡邕和梁鹄的记录呈上去。

蹇硕去拿过竹简后,呈到刘宏的案桌前。

一时间东观内众人噤声,只剩下刘宏翻动竹简之声。

竹简虽不少,但在记录的最前面,蔡邕和梁鹄都已经把条数罗列清楚,刘宏一眼便能看个大概。

刘宏先看了蔡邕的文件,满意地点头。

在已有定论的诸多内容当中,古文经占了大数,这是一个他期望看到的内容。

接着他便拿起了梁鹄的记录。

他来太学当然不是马上做决断,而是要先倾听双方的辩论。

即便是裁判,也要遵守一些基本规则,否则要是士人掀桌,他决断的内容也会失去权威性。

这本质上和朝会性质类似,只不过这讨论的并非政事,而是经学。

他示意古文经这边先提要讨论的争议内容。

卢植很快给出了第一个内容:谥号。

所谓谥号,源于西周,死后盖棺定论之用。

例如汉桓帝的“桓”便是谥号,克敌服远曰桓,辟土服远曰桓,克敬动民曰桓,辟土兼国曰桓。

经书中关于谥号的记载有四处:

今文经《仪礼·士冠礼》与《礼记·郊特牲》皆云:死而谥,今也。古者生无爵,死无谥。

古文经《周礼·大行人》云:士必有爵;《檀弓》有云:鲁庄公及宋人战于乘丘,士之有谥,自此始也。

华歆作为古文经这边的代表发言。

“《周礼》中有明确记载,士人必有爵位,何来生无爵之说?即无生无爵之说,又何谈死无谥?此处乃今文经明显口述错误。”华歆上来就直击要害。

古文经学家最大的优势便是古文经是先秦古书,有记载则必然是对的。

今文经这边众弟子面面相觑,显然他们之前对这条记载并无好的应对之言。

袁绍此时挺身而出,开口回道:“《白虎通》中有详解,解经义为‘生有爵,死当有谥也’,这与《周礼》中‘士必有爵’所载并无冲突。”

《白虎通》即是当年白虎观会议后,由班超所记录的《白虎通义》四卷。

所以其实这个问题当年就有争论,只不过之后章帝作为裁判下了定论。

杨明听到这直摇头。

汉章帝这其实是诡论,因为这利用了数学概念之中的【否命题】。

也就是这个时代的数学水平还停留在《九章算术》的水准,否则自然知道原命题和否命题之间并无一定的真假关系,只有逆否命题才与原命题同真假。

换言之,与“古者生无爵,死无谥”这句话释义相通的,并不是“生有爵,死当有谥也”,而是“古者死有谥,则生有爵”。

华歆闻言当即回道:“《礼记·檀弓》中载,士之有谥自鲁庄公始,则可知周之士无谥也,然周之士无爵乎?”

这一下袁绍顿时也哑口无言。

须知爵位自殷商甚至夏开始便已有,周的士人自然有爵位。

可若是承认这一点,那就等于否定《白虎通》汉章帝所下“生有爵,死当有谥”定论,自然也就承认今文经口述记载出错。

这就是今文经此时的境地,他们无法驳斥古文经的文字记载为错,只能去通过释义去说两者之间不冲突,但解释的了一处,很难解释的了多处。

袁绍也随即坐下,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

当初汉章帝为了制衡在这条上倾向了今文经,但是今天刘宏显然不会这么做。

今文经败局已定。

但这又对袁氏或者他有多少影响呢?

自桓帝时期开始就有了党锢之祸,士人便一直在遭受打击,但他袁氏一直屹立不倒。

靠的,就是知道如何顺势而为,在大势之中得到足够多的利益。

他袁本初克继祖业,自然深谙此理。

刘宏见状满意地点头,就是这样。

虽然今文经大儒们作壁上观有些出乎他所料,但这自然是好事。

把今文经世家打压的失去解释权,他可以把他的人全都换进去。

然后,开始为他敛财。

没错,即便是掌控雒阳和地方朝局,他的最终目标都是为了钱。

在河间之时,父亲早逝,他穷怕了,自幼就“厌贫”,结果当了皇帝依然缩手缩脚。

尤其是如今东汉国库之空虚令人发指。

所以他要敛财,既充盈国库,也为了他梦想之中的西园。

如今西园已经开动,钱财迫在眉睫。

“可还有人有异议?”刘宏望着众人,准备下决断。

就在这时,杨明终于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