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能达到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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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关于亚伯拉罕·马斯洛

关于亚伯拉罕·马斯洛的工作,一个无可争辩的事实是他在心理学研究领域激起了火花。是的,几乎他所有的著作都激起过火花。如果试图简单地从他心理学家的身份来理解这一点可能会徒劳无功:因为他必须首先被认为是一个人,然后是一个在心理学上非常努力的人,或者更确切地说,他将自己的成长和成熟转化为一种对心理学的新的思考方式。这是他的主要成就之一,他给心理学提供了一种新的语言概念。

他告诉我们,他在职业生涯的早期发现,心理学的可用语言,即它的概念框架,不能为他的研究方向服务,于是他决心改变它们。正如他所说:“我正在提出合理的疑问,不得不发明另一种针对心理问题的方法来处理它们。”他发明的这种语言的关键术语是“自我实现”“巅峰体验”和“需求层次”(从“缺乏需求”到“需求”),虽然还有其他的一些重要的专业术语,但以上这些可能是最重要的。

似乎有必要说明马斯洛所发现的心理学的核心是从他自己身上发现的。很显然,从他的著作中,我们可以看出他对自己进行了研究。正如我们所说的那样,他能够“客观地看待自己”。“我们必须记住,”他曾在一个地方说过,“关于一个人的深层次的人性的认知同时也是关于整个人类人性的一般性认知。”顺便补充一下,马斯洛真的是一个没有虚荣心的人。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且他清楚他正在做的事情十分重要。他在自己的整个人生中都秉持着他从其他人身上学习到的坚定、谦逊的品质。并且他有一种奇妙的幽默,这种幽默使他能够调剂自己与他人的关系。毫无疑问,这种幽默也使他与自己的关系更加和谐。

本书中的一个章节讲述了马斯洛是如何偶然开始他对于自我实现的研究的。他有两位老师,但他“不满足于(对两位老师的)崇拜,而是要深入理解(他们)”。为什么这两个人“与世界上的人们如此不同”?很显然,他寻求这个问题的答案的决心为他的心理学研究指明了方向,也揭示了他对人生意义的认识。作为一名科学家,他对在这两位老师身上所发现的卓越性和优秀特征进行了概括性描述。他开始收集其他的这样的课题进行研究——并且他的余生一直在从事理解、鉴别和研究这些人的工作。他经常提到,这种研究带来一种全新的和令人鼓舞的关于人类的认知。它向我们展示了自己可以成为什么样的人。他将这些人描述为“健康的人”,并且后来把他们称为体现着“完满人性”的人。

自我实现的高潮是巅峰体验。“巅峰体验”是一种华丽的自然主义的习语,意义类似于所有与宗教和神秘主义含义相近的词汇,但不局限于这些词汇的含义。巅峰体验是你所感受到的,或是当你作为一个人获得一种对自我体验的真实评估的时候所“知道”的。我们不知道如何实现巅峰体验;它与任何刻意为之的程序之间没有简单的一对一关系;我们只知道它是某种获得性体验。这就像彩虹给人带来的希望一样。它会出现,也会消失,但它却不可能被人遗忘。一个人最好不要试图执着于一种不可能持续的意识状态,因为它没有耐久的准备,且只能在回想中存在。巅峰体验是一种不需要去憧憬、不需要拼尽全力的即将要实现“理想”的一种体验。它让人类了解自己和世界的一些真相,都是同一的真理,而且是价值的支点和意义等级的排序原则。它是主体和客体的融合,不涉及主观性的损失,而是主观性的无限延伸。它是脱离了孤立的个性主义。这种体验使超越的观念成为一种经验基础。自我实现者的巅峰体验成了马斯洛的科学证据,它展现了人性完满的人的正常心理或内在生活。马斯洛的思想和理论中的规范性元素大体已经成形,但仍然有待核实,自我实现者的行为模式仍然需要补充。他希望人们能够这样说:“这就是自我实现的人如何在广泛的情境、困难和对抗中做出反应的说明,并能证明这种研究的心理学的(教育性)意义。”他的许多论文都阐述了这些发现。他的著作也衍生出一种心理学,在这种心理学中,完满人性的健康、智慧和愿望,这三者呈现一种对应关系。

在马斯洛的作品中,没有忽视弱点、恶劣,或曾经被称为“邪恶”的东西。他很自然地到达苏格拉底式的立场——人们生活中的所有邪恶或者说大部分邪恶都归咎于无知。他的学说是从自我实现的“恩惠”和巅峰体验中发展出来的,这些对于理解弱点、失败和卑鄙都是有用的,而且他并没有倾向于忽视这些事实。他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

有人可能会在理解马斯洛书中的内容上遇到一些困难,特别是那些刚接触纯粹分析性和描述性的心理学研究内容就去阅读马斯洛的书的人。马斯洛非常清楚的事情——或者对他来说已经非常清楚的事情——对读者而言似乎并非如此。他一路高歌猛进,显然,他清楚自己的立足点,他也知道自己的研究方向在哪里,而读者却在凝视着心理学研究领域中那些固有的框架。他要追寻和探索的东西真的存在吗?他可能会抱怨自己。在这一点上,我们完全可以认为马斯洛清楚地了解很多关于人性和人性的可能性之间的内部联系,因为他一直在思考这些问题,并花了很长的时间进行研究。以他的工作水平,他会使这项研究变得有价值,这些联系是内在的。或许可以确定的是,他所说的那些联系就在那里,但要像他那样看到或感受到,需要做同样的功课,追求同样的独立性和反思性研究,去发现或者去感受。透过他的著作,人们发现可以直观地验证这些暴露的节点,这对任何渴望基本事实真相的人来说都足够了!事实上,正是这些曝光点——我们称之为“见解”——让人们继续阅读马斯洛的书,这也使他的书广受欢迎并经久不衰。(一些大学出版社很难理解这一点,他们曾经只印刷三千本马斯洛的书,并认为他们的工作已经完成。但马斯洛的书籍将精装出售十五万本或二十万本,甚至更多。读过他的书的人能够理解这是为什么。马斯洛有一种适用于他们的心理学。)

一个人在自己的书中撰写了几百页的内容,就没有太多要去诉说的了。马斯洛期待着读者去翻阅那些章节,并且认为在这些章节中,他所表达的内容已经突破了心理学固有的限制。但是关于他的写作方式,在这里我想要补充一下。他想写的东西不容易传达给读者。他会退后一步,以“波浪”形式,向读者一层一层地传达他想要表达的内容。他像巴赫写出原始曲调一样轻松地写出了一些新鲜的习语。他玩文字游戏,遣词造句,直到它们能准确地表达他想要表达的意思。你不能说这是因为他掌握了写作上的诀窍,这些不是什么诀窍,而是他持续不懈地努力,从而使别人能够理解他。高强度的写作并没有让他变得笨拙,所以他在这方面获得了成功。事实上,他非常享受写作带来的乐趣,而且他的写作也让他的读者在阅读其书籍的时候感到愉悦。关于马斯洛,他的书读起来趣味十足,也值得大家去深入研究。我们得出这样的结论也不无道理。在心理学家中,你也可以这样说威廉·詹姆斯和亨利·默里,但很少有其他人可以获得这样的评价。

关于马斯洛的另外一个方面似乎也非常重要。要得出一个有价值的结论有两种方法,一种方法是爬上相关三段论的阶梯,你可以通过使用精确的语言来抓紧横档;另一种方法是你的思维已经在顶端了,分散注意力的障碍根本影响不了你,你径直看到了逻辑攀登的最后阶段,但也看到一些到达顶端的其他上升的通道,所有路径都到达同一个目的地,都能上升到令人激动的高度——站在思维的顶端,看问题的角度可以是多个角度,不受束缚,不必不安地依附推理的梯级,希望它不会倒塌。很多时候,你觉得马斯洛已经在思维的顶端了,并在那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在思想上达到一种平和的状态,并且使用逻辑推演作为“锤炼”自己认知的一种方法,或只用于启发式教育的目的。

一名科学家的事业能够通过这种个人的或莫名其妙的方式达到他目前所达到的境地吗?答案是,不知道。但如果当他处于最佳状态时,以这种方式向前推进他的探究主题——人类,那他如何在没有自我探索的情况下进行人类科学研究的实践,抑或说尝试这项壮举呢?也许马斯洛是情不自禁通过这种自我探索来实现对人类这个主题的研究的。他发现自己已经处在那种高度了。也许在心理学方面进行基本和必要的改革的实质是宣布并证明这种能力是必要的,并且是应该追求的,不管这种改革多么神秘。在这种文化的影响下,人们能够从那些有成就的人身上,也就是那些自我实现的人身上,以最简单、最快乐的方式找到共鸣,并且从他们身上学会一些东西。另外,如果这些人是最优秀的人,那么任何不努力陈述这一事实的心理学都将成为一种欺诈。

一个伟大的管弦乐队需要将高超的演奏技能和一群已经学会演奏他们的乐器并且比大多数人更加精通乐理的音乐家们组合在一起。如果你在他们之间听他们说话,你会对他们所说的一知半解。但是当他们演奏时,你会知道,无论他们说什么都只是空谈。任何杰出的人都是如此。就他个人的学识而言,他说话也是从某一个高度来说的。他说的话的意义可能并不直接、明了,但他思想的高度和学识是货真价实的。即使你对自己无法抓住他所说的要义而感到不满,你也能感受到他思想的高度和他卓越的学识。一个具有完满人性的人可能认为他的思想有些晦涩难懂。而一种致力于研究完满人类的心理学——一种能够提及他们,用某种方式来衡量他们,欣赏他们,讲述他们的品质动态的心理学——必然会在某些方面深入发挥作用,而不是默默无闻。读者们可能会感到有点茫然,这是很自然的,一种对人们没有多少影响的心理学永远不会取得成功。

马斯洛晚期思想的一个方面值得关注。他的年龄越大,他就变得越“哲学化”。他发现,很难将对心理学上的真理的追求与哲学问题分开考虑。一个人如何思考是不能脱离他的本性的,他对自己持有什么样的看法和他实际上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分不开的,尽管严格来讲,这可能是一个不可解决的问题。马斯洛认为,在一项研究的开始,科学无权拒绝任何经验方面的数据。正如他在《科学心理学》中所说的那样,人类意识的所有传递都必然受到心理学的影响,这些意识甚至包括“矛盾的、不合逻辑的、神秘的、模糊的、模棱两可的、古老的、无意识的以及现存所有难以沟通的其他方面”。尽管如此,早期的不成熟和天生的不精确仍然是我们关于自己知识的一部分,低可靠性的知识也是知识的一部分。人类对自己的认识主要是这种认识,而且,据马斯洛看,他的增进的法则是一位探险家的法则,他沿着每一个方向搜索,不拒绝任何可能性。“知识的开始阶段,”他写道,“不应该根据‘最终’知识得出的标准来判断。”

这是一位科学哲学家的观点。事实上,如果科学哲学家的任务是在特定的研究领域中确定适当的研究方法,那么,马斯洛俨然就是这样一位最杰出的科学哲学家。他完全同意普莱斯的观点,三十年前,在讨论心灵的潜力时,他评论道:“在任何调查的早期阶段,要在事实的科学调查和事实的哲学反思之间进行硬性和快速的区分都是错误的……在后期阶段,这种区分是正确的和恰当的。但是如果这种区分被过早绘制出来而且过于严格,那么后期阶段将无法实现。”马斯洛间接地将扫除心理学向“后期阶段”进步的哲学方面的障碍作为自己的工作。

关于马斯洛的内心生活,他思考的主题,他的灵感,我们只知道他告诉我们的和可能是靠推论得出的事实。他不擅长写信;他的生活充满了人道主义的关怀;在生命的最后几年,他不断思考可能为社会心理学奠定基础的东西,希望能为通向更美好的世界指明道路。正如他后来的论文所表明的那样,鲁思·本尼迪克特[1]关于协同社会的概念正是这种思想的基石。在他一封少有的给朋友的信中,有一些内容可以说明他的私人时间是如何度过的。他在信中说,他难以记住自己的想法来自哪里,也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对这些想法感到喜悦;研究它们,发现它们之间的关联,才使他不去重新搜寻这些想法的来源。在1966年到1968年的某段时期,他在一封没有注明日期的信中写道:

我仍然要忍受记忆缺失带来的影响。有一次它吓到了我——我出现了脑肿瘤的一些症状,但最后我认为我适应了它……我生活在柏拉图式的自我世界中,与柏拉图和苏格拉底进行对话,试图说服斯宾诺莎和柏格森相信一些东西,并对洛克和霍布斯感到生气,因此,在别人眼里,我只是在这个世界上活着而已。我遇到了很多麻烦……因为我似乎要装作很在意并能与人交往的样子,我甚至在与别人进行对话时要装出理解的样子。但是那时我的的确确患有失忆症——于是我和我家人的相处也陷入了困境!

没有人能说这些对话是“不真实的”,它们已经结出丰硕的果实。

亨利·盖格[2]


[1] 鲁思·本尼迪克特(1887—1948),哥伦比亚大学的人类学教授,诗人。她最感兴趣的是研究美洲印第安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她研究了日本文化,为盟军提供了重要信息。她出版过的作品有《文化模式》《种族:科学和政治》《菊与刀》。——译者注

[2] 亨利·盖格,1948年至1988年《玛纳斯》杂志的主编、出版人和主要作者。——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