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贼心不死
再说被朱老爷处罚的那个无赖阎六,自从被打了四十大板下到牢里,身上的伤没养几天,便被押到城南路桥去做苦役。这样一来,他可是吃尽了苦头,虽然屁股上的伤每动一步都剧烈疼痛,但他哪里敢讲,干活儿的动作稍慢些,马上就招来呵斥或鞭打。没办法,他只能忍气吞声地在那儿苦撑苦熬,好不容易挨过三个月的刑期,人也瘦得皮包骨,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倒了。
好在这厮还有几个臭味儿相投的狐朋狗友,每日都去照顾他,这样将养了月余,身体才渐渐复原。为此,他恨透了朱润卿,一心只想着怎样报仇,但是他左思右想也一愁莫展,无计可施。
俗语云,穷不和富斗,富不和官斗。因实力悬殊,斗也斗不过,只有吃亏的份儿,所以大凡明智之人都会选择韬光养晦,藏恨于心,择机而动。但是,阎六不同,此人是个亡命之徒,性格极其凶顽,做事心狠手辣,从来不计后果。他经过多日的冥思苦想之后,终于筹画出一条复仇的毒计。
这日一早,阎六洗漱完毕,便离开家门。他先到附近的齐家粥铺吃了些早饭,然后就奔安平街东里巷的金福酒楼来了。
原来,北宋年间的扬州,乃是南北水路交通的重要枢纽,全国数一数二的重要商埠和大城市。南方的漕粮由此入京,各地的货物也在此集散,商品贸易十分活跃,每日里往来商贾不断,街市上的各业人等更是摩肩擦踵。可以说非常繁华,非常热闹。
有句老话说得好,渊深则龙生,米多则虫生。正因这繁华和热闹,使得一些地痞无赖、江湖败类以及社会渣子、恶棍等嗅到了谋些气味儿,寻到了发财的机会。他们狼狈为奸,杀人越货,欺压良民,无恶不作,专干不法勾当。其中有个叫刘二宝的地痞,纠集了二百多名党徒,组成的黑帮“壹龙堂”,在当地最为有名。由于这些人行事隐秘,外表常披着合法的外衣,因此官府也头疼不已,有时甚至是无可奈何。像这金福酒楼,表面上是个商家,日常经营与别的酒楼无二,但实际上这却是“壹龙堂”的总部驻地,那刘二宝十天便有九天在这里“办公”。
魔鬼窟
今天,当阎六垮垮斜斜地来到金福酒楼门前时,有两个小厮正在阶前洒扫,还有几个小厮用抹布擦门窗,个个也不言语,只顾埋头干活儿。对于阎六过来,几个人连眼皮都没抬,仿佛像没他这个人一般。
阎六心里明白,这酒楼说是生意场,实则是阎罗殿。这些干活儿的都小看不得,表面是伙计,背后却是夜叉,是小鬼儿,哪个也不好惹。因此,他离着老远就堆出笑脸来,走到阶前时,早把衣服巾帻整理端正,然后一揖到地,道:“给各位请安了,各位小哥儿,小的敢问一句,宝爷他老人家……”
未等他说完,一个小厮的扫帚便打到他脚面上。另一个提簸箕的小厮道:“这位客官,本店早上不营业,吃饭请到别处去吧!”“我不是来吃饭的……”“不吃饭来这儿干啥?”“我……我是来……”“来啥来?走吧,走吧,走吧,别耽误我们干活儿,打扫不干净,一会儿老板过来,我们可吃罪不起!”不等阎六解释,几个人连推带搡,将他驱出老远。
阎六仍不甘心,还想上前搭话,但见伙计们早已横眉立目,只得暂时作罢。小厮们只顾埋头做事,把门前收拾停当,又进到店里去忙。阎六站在店门外很远的地方,东张张,西望望,有心再去打听打听,又怕伙计们撵他。正在为难之际,就听身后一阵马的銮铃声,扭过脸去一瞧,只见一位四十出头儿的汉子,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由一帮凶神恶煞般的人护拥着来到了近前。看见他,阎六的眼睛马上就亮了。原来此人便是“壹龙堂”的堂主刘二宝。
只见刘二宝生了个五短身材,脸上长满了横肉,刷子眉,三角眼,狮子鼻,大嘴岔儿,连那副短髯也特别,长得又粗又硬又密。平时要是高兴还可以,倘或赶上发怒,便全如钢针般扎煞起来,样子十分吓人。此时,阎六已高兴得喊出了声儿:“宝爷,是宝爷,宝爷您可来了!我……我给您施礼了!”说着,跪到马前,不由分说一连就是三个响头。
这会儿,刘二宝在马上不由得一愣,眯着眼睛打量了好一会子,才认出阎六来,不由得嘿嘿地笑了。“原来是你呀,猴崽子,你又来干啥?找我有事?”阎六爬起来,一把抓住马缰绳道:“宝爷,您不是说,考验一下我的胆量,要我做件惊天动地的事,这关过了,就收我做徒弟吗?您可一定说话算话呀!前几个月……我都照您的话做了……把朱知府的轿子也拦了,板子也挨了……您可一定要收下我呀!”他的话,把人们全逗乐了。
刘二宝更是乐得前仰后合。他下马后,拍了阎六一把,骂道:“傻蛋,谁让你去劫刘大人的轿子了,那不找打吗?你真比猪还蠢!”人们又是一阵哄笑。阎六羞得满脸通红,道:“您……您不是让我去验胆量吗,我就去了……”刘二宝把缰绳交给下人,又拍了他一把道:“傻瓜,检验胆量也没鸡蛋往石头上磕的,你真是蠢,行了,别在这儿吵吵了,里头说去……”说着,迈步走进酒楼。
分赃
阎六见让他进店,便觉出事情有了眉目,不禁乐得鼻子眼睛都纵一块儿去了,屁颠屁颠地跟着这帮人走了进去。
金福酒楼是一座传统的临街两层建筑,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十分气派。楼的后面有个不小的院落,建有无数间房舍,其中仓廪、磨坊、宿舍、马棚、水井等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在院子最里端还建有一座两层楼房,与前面的门面楼并无二至,只是金漆彩画淡了些,有点像民居,又不十分像。其实外人不知,这便是“壹龙堂”的总部驻地,议事厅和香堂就设在里面。这是常人难以涉足的禁地,只有刘二宝等高层头领才有资格来议事。
今天,阎六随着刘二宝等人来到议事厅,见这里早就来了许多人,大家正交头接耳地议论什么,见堂主进来,立刻全不言语了。他抽眼四处观瞧,只见这是一处很大的厅堂,地面和家具擦得十分光亮,北墙正中有一大的匾额,上书“议事厅”三个大字。在匾额下面,则是一副很大的猛虎下山图。图的两边配着对联。在图的下方放了张蒙着虎皮的高大座椅。阎六猜想,这一定是堂主坐的位子。东西两厢也排着无数乌漆座椅,可能是供头领们坐的。在椅子背后,每隔不远便点缀着花木盆景或花瓶摆件。在屋顶处,还吊着无数盏古朴的宫灯,非常的豪华气派。
就在他东张西望的工夫,刘二宝已坐在了虎皮交椅上。只见这刘堂主先装腔作势地咳嗽了一声,眯起三角眼道:“今儿,该来的人,都到齐了没有?”“到齐了,到齐了!”有人回应说。
刘二宝先从左到右地逐个打量了这班人一遍,说:“今儿,又快到月底了,兄弟们跟着爷也都辛苦月把了,苦没少吃,累没少受,罪也没少遭,但是我看值个儿,因为给爷卖力气的,银子不让他少拿!有功的,功劳大的,还得多拿……”听这话,人们都沸腾了。刘二宝拍着椅扶手让大家静了下来,他接着说:“你们拿了钱,养家,吃馆子,逛窑子,享太平,要记住这好生活是哪儿来的,要多想点儿爷的事儿,只有把爷的事儿更上心,你们才更得利益实惠,才能得更多好处,更多银子,才会明天更美更好……”他白话了好一阵,才停住口。
人们耐着性子听他讲完。之后,管账的孙账房开始对着薄子念分银的名册和数目。他念完之后与众人核对了一番,见没有差错,这才命人抬过几大箱银子来,开始照册子分银子。一时间,厅堂上下欢声笑语不断,人们个个都眉飞色舞的。等分完银子,也快中午了。
这半天,阎六在旁边看得眼睛都直了,就像傻了一般。他一边瞅着大伙儿你来我往地包着银子走开,心里一边暗自嘀咕:这些年白活了,太白活了!你看看人家,人家过得是啥日子,我可倒好!只会靠欺负个小商小贩过活,有啥出息?有啥作为?跟人家一比,我的妈呀,我不是个要饭的还是个啥?看来呀,要发财还得跟着宝爷才行,你看人家,那大箱小箱的,那才叫惬意,那才叫痛快呢!他坐在旁边,不住地叹气。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刘二宝在远处招呼他了。“我说阎六你个猴崽子,你愣在那儿想啥啦?”阎六一惊,马上回过神来,嘻皮笑脸地道:“爷,我没想啥,在这儿正候着您呢!”说着,跑过去跪下又是三个响头,道:“爷,今儿您一定要话复前言收下我,当初我表弟赵三带我见您的时候不说好了吗,只要能证明我有胆子,不孬种,您就收下我吗?这回我的事您也听说了……这还不能证明胆量?您……您一定要话复前言哪!爷!”说着,又是一连几个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