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积极心理学是行动的科学
首先,恭喜昱鲲的新书终于顺利出版了!
《无行动,不幸福》,这书名一看就有一种想阅读下去的冲动。我曾经问过昱鲲选择这个书名有什么特别的故事,他告诉我,“无行动,不幸福”是受清华大学最著名的口号“无体育,不清华”的启发。
的确,体育之于清华,就如同鱼和水。而行动与幸福,不也正是这样的关系吗?
我想起几年前国内上映的一部电影《无问西东》,电影中有一个镜头是这样的:
昆明的雨水滴滴答答打在联大的铁皮校舍上,教授一次次提高音量,学生无论怎样竖起耳朵都无法清晰听到讲课内容,被中断课程的教授索性将粉笔一扔,带领大家静坐听雨。任凭衣衫被漏雨沾湿,他的目光一直淡定从容,注视着满堂青年学生。而镜头转向窗外,体育老师正带着同学们雨中操练,口号嘹亮,气势如虹。
镜头里这个带领大家冒雨坚持上体育课的老师名叫马约翰。抗战时期清华、北大、南开三校南迁至昆明成立西南联合大学共同办学时,他已经年且六旬。马约翰在清华大学工作长达52载,可以说,正是在他的推动下,体育,成为清华较其他高校最与众不同的标志之一。
马约翰认为清华学生不仅要知识全面,还要有强健的体魄;认为体育能给学生带来身体和人格上的塑造,可以带给人勇气、坚持、自信心、进取心和决心,培养人的社会品质——公正、忠实、自由。马约翰以身作则,将终生精力奉献给了清华的体育事业,这也有了清华大学“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十年”这一口号的延伸。在马约翰的体育观里,体育绝对不止是注重体质,更注重人格塑造,培养团队合作和顽强拼搏的精神,而这已经成为一代代清华人传承、坚守的优良品质。
事实上,积极的人格品质,不仅仅来自于体育运动,也来自一个人全部的生活内容。因此,昱鲲选择了这个书名,我觉得特别恰当,也特别贴切,因为这本书是讲积极心理学的,而积极心理学正是一门行动的科学。“行动成就积极”,这正是今天在全球蓬勃发展的积极心理学的一项核心价值观。
那为什么“行动成就积极”呢?
首先,现代心理学的大量研究表明,人类的知识和行为从本质上是一致的。我们最熟悉的一个关于一致性的描述,就是明代王阳明所提出的“知行合一”。在心理科学里,我们将王阳明的哲学思想称为“具身认知”,即身体的行为、感觉和生理反应与我们的认知息息相关,甚至可以说认知是被身体及其活动方式塑造出来的。从进化的角度来讲,人类对外界知识的理解也是从行动最先开始。初生的婴儿从呱呱堕地的那一时刻起,这个小生命就开始使用各种最简单的行动,比如啼哭、扭动、面目表情等。
其次,人类的很多与积极向上有关的情绪、感受、判断等,都是从行动中产生的。比如人们最为头疼的抑郁情绪的一个症状就是“心理反刍(rumination)”。举个具体的例子,有一个人极度害怕在公众前讲话。害怕到到什么程度呢?就是在公司年会上抽奖,抽到的人要被邀请到台上说两句获奖感言,这件事对这个人来说就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为了避免这种“极度可怕”的事情发生,这个人会在其它人都使劲研究抽奖概率的时候默默在心里祈祷:千万别让我抽到,千万别让我抽到,千万别让我抽到(事实上,科学研究表明,人们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在别人面前讲话”,这比“害怕死亡”的比例都要高得多)。因此,心理反刍就是一种以自我为中心、以过去为主导、集中于负面内容,而且很容易陷入恶性循环的心理与情绪状态:这些负面的心理导致了太多负面情绪的产生,然后这些负面情绪又会让人失去了基本的行动能力与客观正确的判断力,陷入到更多的心理反刍中,从而造成了恶性循环。而行动是克服心理反刍特别有效的一种方法,无论是体育运动,还是工作,或者做义工、帮助别人,都能有效缓解抑郁症状。就像耐克的广告语一样:“just do it.”。
再次,行动是一种典型的亲社会特质。人类是社会性动物,一个健全的人格也离不开在社会生活、社会关系与社会交往中所形成的积极惯性。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的行动其实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跟别人有关的。人类的本质并不只是罗丹在“思想者”雕塑所展现的那样,是整天坐在那里思考的独立生物。相反,人恰恰是一直跟万事万物发生诸多联系的高级生物体。个体的价值很大程度上表现于其在群体中的活动效应是怎样的。正是从这些人际互动中,进化出了人类的很多重要心理效能,比如利他、感恩、合作、竞争,乃至更复杂的道德、意义、价值观等一批人类所特有的高层次品格。
所以,美国心理学之父威廉·詹姆斯(Willian James)才说:“思考是为了行动。”现代积极心理学之父马丁·塞利格曼(Martin Seligman)也说:“积极心理学,有一半是在脖子以下。”强调了积极心理学绝对不是一门只在学术圈里做研究、在象牙塔里传播的学问,而应该是知行合一、渗透进人们日常行为的科学准则。积极心理学的另一位奠基人克里斯托弗·彼得森(Christopher Peterson)教授则在学界第一本积极心理学教材《积极心理学入门》里明确写道:“积极心理学不是一项观赏运动。”彼得森认为,观赏运动时,人们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的运动员挥汗拼搏,虽然情绪良好,但其实还只是一个“看客”而已,那不是积极心理学的最终目的。积极心理学的实践更加要求人们在习得科学的积极态度与情绪之外,还要把它们转化成能改变自己人生的一项项具体的行动。
积极心理学重视行为的观点,也和中国文化不谋而合。如果你喜欢读小说,大概就会发现中西方小说的一个巨大差异,就是西方小说,无论是简·奥斯汀(Jane Austen)还是托尔斯泰,都喜欢大段大段的心理描写,但是中国小说,无论是《红楼梦》还是《水浒传》,都是靠对动作的描述,来展示人的心理变化。也有研究发现,和英文相比,中文名词更少,但动词更多。正如清华大学的校训“行胜于言”,这体现了中华文化特别看重行动的特质。我们在生活中也很自然地推崇“做了再说”甚至“做了也不说”,鄙视“光说不练”的人。对此,二千多年前的孔子也早就说过“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敏于事而慎于言”,这就是提倡做事、行动,否定那些“光说不练”“巧言令色”“夸夸其谈”的人。
总的来说,昱鲲的这本《无行动,不幸福》超越了传统的幸福书或偏重理论、或偏重感受的风格。它首先是一本积极心理学的专业书籍,同时也是一部积极心理学的科普读物,还是一本以积极心理学为背景,倡导“行动出幸福”的行动指导手册。这本书符合“幸福是奋斗出来的”的时代价值观,也适合去警醒大量现代中国人在享受了巨大的时代红利之后,反而由于生活变得太便利,而又减少了行动力的不良状态。通过这本书,我相信,昱鲲能够有能力把很多大把时间花在了网络、游戏、直播等易于获得简单满足的所谓“苍白的幸福”的人拉回到“知行合一”的真实的幸福之路上来。
当然,我这里并不是说上网、打游戏就不算一种社会生活,它们当然是的。但昱鲲着力讨论的是行动与幸福的关系。并不是每一个行动都通往幸福,我们要选择那些能够让我们获得真正幸福的行动,并沉浸其中。上网、打游戏当然是一种行动,但是这些行动对于一个人的人生目标几乎没有什么贡献。而当你阅读过昱鲲的这本书后,就会发现,积极心理学的目标是让人过一种充满澎湃福流的人生,这些福流是那种让人如痴如醉、物我两忘、全情投入、得心应手、心花怒放的巅峰体验,它不是通过轻松的行动就能获得的,必然是要在一个有意义、能点燃激情的目标的指引下,付出艰辛的努力、长期的坚持才能体验到的。
所以,无行动,是不可能获得真实的幸福的。
昱鲲是理工科出身,有严谨的逻辑思维能力。在美国求学期间,他在宾夕法尼亚大学跟随现代积极心理学运动创始人马丁·塞利格曼教授读研究生,对积极心理学前沿有着最直接的了解。后来又在清华大学跟随我完成了博士学业,展示了良好的科研能力。他还协助我创办了清华大学社科学院积极心理学研究中心,是中国积极心理学应用的重要推动者。因此,他的这本书既充盈着积极心理学的蓬勃向上的精神内核,又坚守科学的严谨、系统性,还从读者的角度出发,写得非常实用、接地气,让读者可以立即按照积极心理学的科学体系行动起来,获得更多、更广、更深层次的幸福。
最后,希望随着本书的出版,这种“无行动、不幸福”的理念,能够在中国得到更大范围的普及和练习。
彭凯平
清华大学社科学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