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学前班篇（三）

康惠婷和我长得挺像的，都是圆圆胖胖的脸，眼睛不算很大，但也圆溜溜的，尤其瞳仁很黑很圆。嘴巴小小的，唇瓣薄薄的，嘴角有些下撇，看起来有股倔强的劲儿。不同的是，她剃着比男孩子稍长一点的短发，而我留着及腰的长发。

她的父亲在政府工作，好像是类似架设、维修电线一类的工作。印象中他需要斜挎着橄榄绿的帆布工具包、脚踩着金属脚扣在高高的电线杆上爬上爬下。他个子不高，不到170cm；体格不瘦，壮实中带着膘，是很典型的中年男性体型。至于长相，他总是剃着一丝不苟的平头，一张庄严的国字脸上排布着量感明显的粗眉、大眼和高鼻。我尤其喜欢他的青皮胡，那泛青的一圈胡茬显得他更加干净、高级，像知识分子、也像领导。单论外形，想必这就是我理想中的父亲形象，稳重、踏实、不怒自威、不卑不亢。只是，我去过康惠婷家好几次跟她一起上学和写课后作业，都从没听过他父亲开声或关注我们。

她的母亲则给我留下了非常不好的印象。她留着四六分的齐下巴短发，不烫不染、顺直浓黑，就像沙宣模特展示的经典发型，凌厉干练。她的大脸上也驻扎着两条半永久挑眉、一双吊梢眼、一副薄唇和一个尖下巴。她的个子也不高，155cm左右。她喜欢穿着黑色短高跟小皮鞋，搭配着浅色纽扣衬衫和黑丝西裤，就像工作服，但我不记得她是家庭主妇还是也有份什么政府工作了。印象中，她总是眉头紧锁，双手叉腰，自带优越感，不是在教训她女儿，就是在教训她女儿和我。

她们一家三口单独住在政府部门一个闲置的大楼里，两层半，有好多房间，就像宿舍楼。距离上，康惠婷住得比我离学校近两三分钟的样子。记得，一次下午我去她家找她一块上学，她妈特意问起我的名字，然后嘲笑道我家怎么给我取个男孩子的名字，好土呀。从这之后，我就知道她不是善茬，而且看不起我。我倒没有太计较，我知道自己肯定斗不过这种精致利己、趾高气扬的刻薄女人的，只是很自觉地少主动找起她女儿了。但康惠婷很喜欢跟我玩，一样六七岁的年纪，又是同桌，时常在一起玩本是合情合理的，但她母亲似乎一点空间也不留给我们。又比如一次，康惠婷来找我，我们摘了小野菊放生在小池塘里。还没几分钟，我就看见她母亲站在池塘对面骂骂咧咧，硬是把康惠婷揪着耳朵拖了回去。似乎，从那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私下里一起玩耍过了。

我能感觉出来，康惠婷在家非常压抑。一个强势自私、太过鸡娃的母亲，每天逼着她不停做作业、不准出去玩。还有一个沉默寡言、早出晚归的父亲，对她如视无物。久而久之，她在家变得不爱笑，也很少说话，连视线都很少上抬，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唯恐招来母亲的发怒。我们真是各有各的畸形家庭呀。

我和她在学校的故事，我还记得一桩。我们在一次数学考试中都考了80分，照理说这分数也不算差，但的确远低于我们的正常水平。数学老师特地在我们下午放学排队回家时，严厉地责备了队伍中一前一后的我俩。我知道是自己太粗心了，但还是挺心大的，批评听过就忘了。但康惠婷非常地闷闷不乐，也许她害怕再一次招来母亲的责骂吧。也许她母亲就是觉得跟我在一起玩会拖她后腿，所以想极力把我们分开吧。当然，我知道，还有一点，她很看不起我们这户外地人，而且是又穷、又没文化、又没背景的外地人。

不多久，康惠婷也转学去了城里，我们再也不是朋友了。只有几年后上小学的我们再一次无意间碰面。那天傍晚，她跟着她母亲来我家买东西，我父亲招呼着她母亲。听着大人们的寒暄，本来在看电视的我一扭头猛然看见了她。我发现她长开了些，婴儿肥褪去了一些，穿着漂亮的白纱连衣裙，半边身子都倚在她母亲腿上。她还是那么害羞内向呀。我们目光相接，我直视着她，但她移开了视线，我不知道她是彻底把我忘了，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我内心有些唏嘘，比起钟莱英，我是更舍不下她的。但事实证明，我总是被留在原地的，总是被遗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