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生意
缦内，那人语气充满威胁。
他说得没错，冒充王室公族，乃是抄家诛族的死罪。
高兆与王城高府毫无关系。
但那又怎样？
“我说我是‘王城高兆’，没说我出自王城公族的高府啊，先生为何如此质问？”
高兆表示很惊讶。
寂静，时空仿佛凝滞。
片刻，
那人冷哼一声，“你自称天子为太爷爷，如何解释？”
王城高府与王室联姻，是王廷公族，高兆不是出自王城高府，那自称天子是太爷爷，便是欺君乱宗的死罪了。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臣民。”
原句是“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出自春秋时期的《诗经》。
“诡辩！！”
那人不服，还隐隐气恼，倏地站起。
“大周王室姬姓，高氏源出齐地姜姓，世人皆曰两姓非源非宗。
但我要说的是，姜姓自周王朝创立之初，为太公望姜子牙之后，八百年前姬姜两姓便联姻为一家，是以所有高氏子民皆为公族后裔，大周子民！”高兆同样表示不服，不卑不亢。
我这一个多月来功课做得可不少！
“说得好！”
缦内，上位上的那名老妪抚掌而笑，声音温和慈详，“如今诺大的齐国，哪还有一人认王室为大宗，不及眼前小生尔。”
在她开话后，那人的态度瞬间变软了一些：“你继续说，百车生铁从何而来？若敢捏造百车生铁，就算白府肯放过你，金市泉府也不能饶你！”
高兆只是微笑。
古时城内市场是集中的，雒阳成周城内的集市叫金市，泉府是管理税务和大宗交易的官府机构。
而百车生铁，是他这次过来要谈的生意：一百车白口铁锭，一万石精粟。
雒阳无铁，西边秦铁禁止贸易，南边楚铁自西陵和宛地被秦攻占后，无法北上，东边淮铁有魏韩截购，北边赵铁自长平大败，如今连都城邯郸都被围困，已近两年，也是斤两难出。
王城高府一直负责西周国的铜铁供应，这两年来无铁，高氏铁场停工了，年前连司工司铁等世袭肥差都丢了，这时候冒出有百车铁料，让难以置信。
高兆却是两手一摊：“抱歉，恕无法透露来源。若白府无意做，我想雒阳多的是有人感兴趣。”
那人微愣，很快就恍然喃道：“原是驵侩(Zang3 Kuai4)。”
驵侩，就是牙人，中介。
不能透露货源，自有货主顾虑，尤其是铜铁这种战略物资。
懂的都懂。
这是驵侩规矩。
那人沉吟起来，坐他对面的另一名老者开了口：“老夫周冣(Zui4，音最)，请先入座。”
高兆揖礼感谢。
这是个大人物。
周冣，西周国当今西君的亲弟弟，据说年轻时曾与西君竞争过太子之位，失败后周游列国，先后入仕秦廷，拜相魏齐，现今是王廷太史。
进到帐内，他果然是和天子、老祖宗一个年龄级别的寿星人物，白发白须，但脸色婴红，配着一身朱红长袍，显得精神抖擞。
坐他对面的那个质问老者，应该就是白府家主白泰和了。他身材臞瘦，一身鲁缟白袍，看上去约五十多岁，也是很有精神。
白府的老祖宗位居上座，蟠桃金钗祥云髻，玄鸟宽衣白狐裘，雍容华贵，此时倚着扶几在闭目养神。
“见过三位丈大人。”
高兆一一行天揖之礼。
三位都是脚跺一下，雒阳就会震一震的人物，不能怠慢。
“这百车生铁和万石精粟的生意，怎么个做法？”白泰和问。
“这是两单生意，一是卖一百车白口铁锭，起价三百五十万钱，一是买一万石河洛精粟，每石三十圜(Huan2，音环)钱。”
“你左手要卖百车生铁，右手欲购万石精粟，为何不以生铁换粮，再以盈余抵圜钱，而要分为两单生意呢？”白泰和表示不解。
“无它，不同卖主和买主而已。”
白泰和微微失神。
周冣也是眼睛眨了眨。
高兆则仍只是微笑。
他那短短几句话，看似轻描淡写，实则经过无数斟酌和推演。
其中透出许多信息。
圜钱就是半两铜币，外圆圜孔，流通于秦周两国。
如果说诸国商人最喜爱哪国货币，首选魏垣币，铜质最纯。
次选齐大刀，因为齐国是当今商贸最为发达之国，诸国皆认齐大刀，流通无阻。
再次之是赵直刀、楚蚁钱和燕明刀，三国皆多边疆特产，还有戎狄之铜铁矿石，不愁易货。
最不喜圜钱。
秦制圜钱做工粗略，又多掺杂，而且秦国自商鞅变法后，以耕战立国，禁止跨国商贸，秦制圜钱鲜少流通外国。而周制圜钱，王畿雒阳是弹丸之地，体量太小。
总而言之，圜钱不是诸国主流货币。
高兆不指明圜钱是周制还是秦制，买主自然会选秦制圜钱，因为含铜量相对较少。
那背后的意思是：这百车生铁的供货主，是秦人。
而购买万石精粟，现今中原诸国唯秦赵两国缺粮。
两国相同的是，双方先后鏖战上党和邯郸，都是举国之兵，下至十五岁，上到六十岁，父子同上阵，国内粮种荒废。
据说近段时间秦国关中已有百姓饿死，邯郸城内更是以死士作粮，易子而食。
不同的是，赵国一向农商并重，即使与他国交战都不会影响相互之间的商贸，考虑到运输距离和安全问题，赵国买粮只会考虑接壤的韩魏齐燕四国。
而秦国，自百年前行商鞅之法，不与诸国贸易，虽然接壤韩楚魏赵，近几十年来交好的只有三面环秦的周国。
所以万石粮食的买主，也是秦人！
偏偏这百车生铁和万石粮食的背后，不是同一个顾主，那意味着什么？
涉及秦廷两派人物！
敢卖能运百车生铁，顾主肯定是秦廷高官，甚至可能获得秦王或是太子授意。
采购异国粮食，大概率是在筹措军粮，顾主是军方！
为了这两层“意思”，高兆做梦都在演练。
“高公子，刚才是老夫失礼了。只是这百车生铁要价三百五十万钱，会不会贵了些？”白泰和的语气变得客气而慎重。
三百五十万钱，在这个年代的影响力相当后世四亿，不是小钱。
雒阳缺铁至今，价格翻了一番，高兆的叫价是两倍有余，的确是贵了，还不是一般的贵。
高兆正要回答，白泰和忽然脸色一懔，目露凶光，冷声问：“订金需要多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