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下）
高兆让人先给邙煜送去访牒，然后与庆轲一人一马，在城门关闭前赶进成周城。
鲁仲连最终没有跟来。
当他听到高兆留的词后，痴痴地吟着，脚像灌了铅，一步一步地挪向议事阁。
那里除了大堂和议事厅，还有几间小办公室，姬高、邙姬和丫头他们平时都在那里办公。
他去找姬高讨了粮食管理事务，因为他做的就是粮食生意。
“‘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老夫没有资格参与这等盛举，还是做点分担事吧。”
之后母亲转告诉了他这句话。
或者是怕高兆会改为：自古风流多英雄，白衣玄冠，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
……
成周邙府。
白雪融化，却白缟遍挂。
邙煜身披缌麻，立在大门中央。
两边各有两百族人，同样披麻戴孝。
当时魏阳伏击，所有人都穿着从右昶那里缴获的武器甲衣，又抵近右庄，所有人都认为那是右昶黑吃黑。
但如果没有高兆百车铁料的连环诡计，邙府不会落到如此境地。
四百零一人，个个眼冒愤怒与仇恨。
“你过来做什么？”邙煜沉目诘问。
“我与邙府是生意场上的对手，但相识一场就是缘份，前来拜祭两位白伯伯，另外我与子凌称兄道弟一场，过来看看他。”
说得好像不知道邙子凌只剩一具尸骨。
人死为大，邙煜想了想，最终还是挥挥手，让两人进去。
府内，忠于邙煜的族人，变成了保护高兆的人，很讽刺。
“谈谈？”
事毕，高兆对邙煜说。
邙煜犹豫了。
邙府损失惨重，但他做上了家主之位。
在高兆的百车铁料生意之前，这是想都不敢想的，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高兆是他恩人。
他对高兆还有着一股莫名的畏惧，尤其是想到高兆另一个身份：金谷真人，还有那道乌雷天谴。
他也想和解。
邙府家巫都这是这样劝他的，至少不要继续是敌人。
他脸色阴沉，但还是摆手领路。
两人来到一间书房。
“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
这是嘴硬了，高兆保持着悲恸神情，问：“邙邑那边想烧了我朱樱寨，这事你知道吗？”
“我劝过了，没用。”
“为什么？”
“现在找不到右昶，连整个右庄全搬空了不见一个人影，他们只能找你撒气。”
“他们不怕再遭天谴？”高兆问。
邙煜的嘴唇抖动了几下。
当时乌雷降临时，他在墙的另一边，但那轰天巨响和漫天黑烟，隔着石墙都让他终身难忘，这几天都还在做恶梦。
他歪头望向窗棂，不作回答。
屋外，太阳已然落山。
屋内，四周全是昏暗。
“如果你想让我去劝止他们，那就不用谈了，你走吧。”
“让人点燃灯具，我给你看样东西。”高兆顾自落座，将一个小盒子放在桌上。
邙煜不敢对他强硬，只得叫人照做。
“我在门外等你。”
庆轲识趣离开。
他不是不好奇。
那盒子是从最保密的一号窑拿出来的，泥蜡封印，除了拜祭时转过手，高兆全程揣在怀里。
虽然知道高兆不会叫他出去，但他是要脸子的。
屋内，只剩下两人。
邙煜也早注意到那个小盒子了。
这是一个精美漆盒，只有四个拳头大小，但看上去很重。
“请。”
高兆推过去，却是让他打开。
迟疑了下，邙煜还是小心撕开蜜蜡。
打开，
“玉琉璃？！”
小盒里满是“玉石”，清白的晶莹剔透，乳白的脂如彘膏，漆黑的如墨如曜，斑彩的星空如画。在油灯照映下，光彩夺目，熠熠闪耀。
看着邙煜的表情，高兆只是微笑。
琉璃，又叫水玉，在战国时是烧砖或是冶铜治铁时的意外收获，但一年都见不到几颗，被认为是神巫显灵的产物，可遇不可求，有名曰：随侯之玉。
这满满一盒，约百两重。
邙煜是见过世面的，上万两黄金都见过，但这满满一盒水玉，却是头次见。
他一粒一粒地小心拿起，在油灯前逐个查看，最后讷舌问：“你这是？”
他想问这是从哪里来的。
或是问你高兆想干什么。
也可能想问，这是不是要作为劝止邙邑那边的报酬？
看他痴痴的表情，高兆只想笑。
这就是玻璃渣子。
一号窑日以继夜地试验，耗时一个多月，在高兆明确而坚定的指引下，比例尝试加入草木灰、石灰石、铜、锡……等等，前几天终于烧出各种颜色玻璃。
可惜技术远不成熟，每炉廖廖几颗，符合品相的就凑了这么一盒。
按照木炭的用量和人工、时间，这盒肯定是亏本的，但当经验不断积累，技术不断成熟改进，以后就能源源不断“烧”出黄金。
现在需要的是销路。
高兆早就想好了，这邙煜最合适。
“邙伯伯，这盒是送你的礼物。”
邙煜倏地抬头，有些迟疑。
“我坦白，我高兆此次过来，就是想跟你们和解的。这一切只是邙衍一个人的错，他非要重履商约，更要置我于死地，不然他和子凌不会落得如此下场，我是被迫无奈的，是吧？”
邙煜没有点头，但也没有摇头。
“我与邙伯伯您并无仇怨，若继续为敌，我想只会让许多人窃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我都不愿做这只蝉或是螳螂，对吧？”
邙煜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起来。
“这盒水玉不过三万钱，小意思，邙伯伯你不要见外，万望收下。”
这不是高兆在提示价格，而是为接下来的定价作铺垫。
他继续说道：“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只对邙伯伯你一人透露：这里面有个惊天秘密。”
“惊天秘密？”邙煜不是笨蛋，当然知道这是高兆在套近乎，博信任，轻笑了笑。但他没有拒绝的意思，倾耳要听。
“那天乌雷降临，当晚有神巫托梦，说有一处地方全是这等水石，取之不尽。”
高兆认为自己越来越像神棍了。
“取之不尽？！”邙煜倒吸了口冷气，眼前就有这么满满一盒水玉，显然这神巫托梦是真的。
“但我想，在神巫面前还是不能太贪婪，不然恐会祸由福生，又怕关乎我之阳寿气运，对吧？”
高兆见他连连点头，接着说道：“所以我决定每月只取十盒，用作救济饥民。”
主要是考虑到物以稀为贵。
十盒，约月入千金。
相当后世日赚一百万。
离日赚四五万圜钱，还有很大缺口。
“这个秘密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邙伯伯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神物过手，怀璧有罪，我邙煜独做。”
邙煜是聪明人，立即简要说了三点。他舔了舔嘴唇，问：“那价格？”
“每盒百两，价同黄金。”
零售卖的话，水玉贵过黄金一倍，扣去各种成本，他邙煜也能月入千金。
这是让人无法抗拒的交易。
“贤侄厚道，成交！”
“那邙邑那边？”高兆伸起食指。
邙煜对这个举动感到不解，还是摇了摇头，很是为难：“我尽量劝。”
“河东铜铁和宜阳铁料，我会按市场平价供应，这样贵府就不用再担心司铁一职的去留问题。”高兆伸出第二根手指。
邙煜明白那手指的含义了，咽了道口水。应该会有第三根，但他因为害怕会丢掉玉琉璃的生意，还是犹豫住了。
“河东水运顺流而下，不过几天时间，十天内我先交付五十车生铁，以示诚意，如何？”
赵铁相对河东和宜阳的毫无价格竞争力，要是拿不到同等货源，那邙府世袭了几代的东室司铜司铁一职，迟早被别家夺去。
邙煜没能忍住，点了头。
这两根手指让他无法拒绝。
“应该能劝得住他们，我想想办法！”这不是邙煜贪婪。他刚做上家主，要是有邙衍的威望和畏惧，早就劝住了。他这是没有把握，不敢把话说太满。
“猗府趁火打劫，对你们如此不仁不义，接下来我会对付他们，给邙伯伯你夺回鹿鸣楼，如何？”高兆伸出第三根手指。
“真能做到？！”邙煜两眼发光。
“半年时间。”
“只需半年？！”邙煜暗吸了口冷气。
“还需要第四根吗？”
邙煜只觉一股寒流涌遍全身，连忙摆手，又重重点头：“邙邑那边包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