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兵闹
回到队伍已是天明。
高兆发现，队伍里许多人看他的眼神变了。
多了气愤。
甚至是怒火。
“大家都知道了？”
“我做不到欺瞒他们，昨天我们帮了我们的仇人！”魏阳眦牙裂目，双拳紧握。
他身后，聚拢着古昊和所有什长。
在他的更后面，集合了所有队伍，一共一百多名兄弟。
队伍中有老的兵奴，有新加入的饥民，但基本上都是上党那边溃败南逃下来的赵人，或是韩人。
高兆没有回应魏阳的话，因为理解他，也没有理会古昊和那些什长们的怒火，骑着马，径直来到队伍面前。
“刚才魏都尉说，昨天我们帮了我们的仇人，我想先问你们：什么是仇人？”
队伍两两相望。
他们或许不知道怎么回答，或许不敢回答，总之都沉默了。
许久，
终于有一个士兵举手回道：“秦人杀了我伍长，还有很多我兄弟！”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秦人来了，我就没有家了！”
接着是第三个：“听说秦人坑杀了我们四十万同胞！”
……
声音越来越多，基本上都是袍泽战死，家园被毁。
这些足够了，他们对秦人恨之入骨。
“我之前说过，想要报仇的，想要回去北地的，或有更好出路的，任君自由，我还给盘缠，但一旦选择了留下来，就必须遵守规矩，服从命令。
一旦选择了留下来，朱樱寨就是你们新的家，现在它叫樱城。
在这里，你们不再是赵人，也不是魏人、韩人或是周人，你们是樱城人，这里有你们新的生活。
你们会有新家庭，如果能找回亲人就更好了，他们随时可以加入我们的新家园。
而你们要做的，是如何守卫这个新的家园。
曾经你们拥有兄弟和家庭，后来被人夺走了，你们知道痛，很痛很痛。
那现在就更应该珍惜新的兄弟，珍惜樱城这个新的家园，而不是继续活在过去的仇恨里！
仇恨能让你们变得强大吗？
仇恨能保护这个新家园吗？
护卫那两个秦人回去，你们就是在遵守规矩，服从命令，是在守护你们新的兄弟，新的家园！
现在还有哪位兄弟认为我高兆是做错的？站出来！”
现场寂静。
所有人都不敢直视他，包括魏阳。
“如果你们恨秦人，我认为更应该恨曾经你们上面的那些王候将相们，他们只顾自己享受，他们没有尽到职责，没能保护到你们的兄弟和家园。
如果你们恨秦人，我认为更应该恨曾经的你们自己，因为曾经的你们是如此孱弱，弱到无法保护到你们的兄弟和家园。
如果你们真的很恨很恨秦人，在成为樱城人的那一天开始，就应该严格训练自己，让自己变得强大。
但伏击邙府车队一战，你们却失去了三十九名兄弟，还有二十名兄弟至今还躺在床上！
我想你们没有恨过自己吧？
那你们有什么资格去恨秦人？！”
如果自己都不爱，有什么资格去爱别人？这是高兆流传樱城很火的话。
如果自己都不争，有什么资格去埋怨对手？高兆认识他们同样要认识这一点。
现场变得更加安静了。
静能听见风的声音。
树林沙沙作响。
“你们其中有一部分人，曾经跪在朱樱寨校场跟我说，若我高兆杀了邙子凌，他们就对我以死相报，肝脑涂地。
邙子凌我杀了，背后的祸首邙烛也杀了，你们昨晚是不是对我高兆心生怨恨？
你们的以死相报，肝脑涂地呢？”
所有人再度两两相望。
很多人脸上多了愧色。
“之前许多人叫我恩公，我让魏都尉跟大家说，请不要叫我恩公。
我依仗大家为我舍身拼命，保护我，大家依仗我舍身赚钱，给大家吃饱睡好，没有谁欠谁的。
我现在赚钱让大家吃好睡好了，还要为你们组建新家园。那请问，昨晚你们有没有为我舍身保护的信念？
你们在质疑我，怨恨我！
你们对得起我吗？
对得起你们自己吗？！”
魏阳是第一个单膝跪地的。
接着是古昊和那些什长。
然后是队员们，一个，两个，三个……
最后，除了庆轲和白季龙在他身后站着，其他所有人都单膝跪下了。
他们都低着头，在沉默。
或许不敢说话，或许是不知道此时能说什么。
“从今天开始，你们不再是保卫翠云峰的巡山队，而是守护你们自己新家园的人民守卫军！
从今天开始，你们的职责只有一个：守护你们新的兄弟，新的家园！
听到了吗？！”
“是！！”
声音整齐，嘹亮。
“全体起立，交由魏都尉继续指挥！”命令完毕，高兆掉转马头，朝樱城方向而走。
“你真厉害，几句话就搞掂兵闹了。”庆轲骑在旁边，很佩服。
“是啊，我以为要闹哗变呢。”
白季龙看高兆的眼神都变了，变得敬仰，佩服，“此前我以为贤弟只会玩弄阴谋诡计，现在看来，你笼络人心也是一把好手。”
高兆苦笑。
这庆轲和白季龙还是太单纯，世间哪有几句就能解决人心的道理。
说到底还是利益。
要不是他们的利益全都系于自己一身，会这么听话？
“不是我厉害，是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信念、理想，刚才我只是把它再度提出来，并且更加明确了而已。”高兆很严肃地说道。
“共同的信念？”白季龙问。
“让自己、家人、兄弟和身边人，都吃饱穿暖。”
“如果高公子指的是按樱城的标准，一日三餐，任吃管饱，有冬衣穿，有厚被盖，一家人有屋住，我想没人做得到，恐怕古之圣贤如尧舜禹汤等，都不曾有过此等念想吧。”白季龙认为他在白日做梦。
“樱城不就正在实现着嘛。”高兆给了他一个鄙夷眼神。
白季龙愣住了，怔怔地看着他，久久没有扭头看路。
“也加入我们吧，信念就是让所有人都吃饱穿暖。”高兆朝他眨了个暧昧眼神。
白季龙打了个激灵，但没有笑骂他的冷玩笑，脸色反而变得更加严肃。
片刻，
“我要做百夫长。”
“没问题，以你的才能，将来队伍壮大后做将军都不是问题。”高兆爽快答应。
“我要端掉邙府在谍邑、扣马和河雍等地的人牙据点。”
“没问题，这也是我的计划，两年内。”
“我要在樱城立户开府。”白季龙有些眼神飘忽。
“随时欢迎，回去后我就跟母亲说，给你留块最好的地。”高兆还是很爽快答应。
“大白小白选一个。”
“你在逗我吗？”高兆佯怒，又是这个话题，非要来赘婿桥段吗？
“不是让你入赘，而是娶，娶为正妻。”
高兆明白过来了，难怪这白季龙两千里迢迢地从雒阳到邯郸，又从邯郸回雒阳，一刻没有停息就粘着自己，看来是白泰和早猜到赵姬的身份了。
真是个可怕的人精。
现在秦人集结函谷关，所有人都猜得到他们剑指河洛。
白府想要自保，连白府百年来的规矩都要改变了，白府嫡女原本只能“娶”的。这个年代的女人就是这么悲哀，在哪里都只是个工具。
“这个恕高兆无法答应。”
“为什么？”
白季龙表示不解，“别说娶我们家大白或小白，就是想入赘的人，估计都能从成周排到王城！”
“在樱城有一个规矩：婚姻娶嫁，必须双方自愿。”
“谁定的这规矩？”白季龙有些气愤，子女婚姻不应该是父母之命，媒勺之言吗？！
“我定的。”
白季龙：“……”
他可不敢对高兆气愤。
“为什么？”
“没有人是工具，被他人牺牲，所以大白小白我是不会娶的。你回去告诉你们堂老：只要我高兆还活着，只要白府不害我和樱城，我和樱城便与白府共存亡。”
这是高兆的真心话。
此前在斗邙府的过程中，白泰和给予的帮助不少，他做不到忘恩负义。
而且不能一昧单干，得有盟友。
白季龙深吸了口气。
片刻，
“不瞒贤弟，这是我泰和叔叔的吩咐，我也舍不得大白小白嫁出去。”
高兆望了眼庆轲，将白季龙拉回正题：“那你还要加入我们的理想吗？”
“泰和叔叔说，他不看好天子号召合纵抗秦一事，认为雒阳大祸将至。
若此次贤弟能够通过应侯这层关系，护得白府族业安全，我和大白或小白，以及两百白氏族卫，就送予贤弟。”
虽然是满满的套路，高兆还是爽快答应：“成交！”
末了，他还是补充道：“你父亲要做邙府的邙煜，你自己愿意白府变成现今模样吗？”
白季龙的脸色唰的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