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出使韩国(五)
郑邑城墙夯土结构,高约三四层楼高,最高的达五六层,基宽像一条十车道的大主干道,东西横向望不到尽头,将整个城邑包裹其中。
北宫是石墙,更为恢弘。
人从宫墙下走过,就像蝼蚁走过楼梯边缘,渺小而卑微。
今天是春分,一个昼夜长短相等的日子。
韩王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去南宫告天祭祖,祈求风调雨顺。
卯时,日照东方,万物滋茂。
宫城南门鼓声大作。
巨大的宫门嗡嗡地打开,宫门外数以万计的人呼呼地跪伏在地,山呼:“我王万岁!”
韩王出宫了。
队伍前后各上千宫卫,旌旗对对,甲仗森森。
跟在王辇前后的是数以百计官员,象牙笏板,旒冕衮衮。
还有无数宫女、侍者,襟袖轻盈,缓带轻飘。
笙簧俱奏,箫管齐鸣。
“这韩王会享受。”
高兆远远地在路口看着,很艳羡。
“高副使,你不能拦王辇!”
就在高兆要过去时,刘修手中拐杖一顿,大声斥道:“你这样只会让我们东君丢脸!”
“韩王不见我们,刘公你天天问我要办法,瓦子和郑女的事也毫无进展,我现在只想到这个办法。”
“老夫今后不问你便是,可任务呢?”刘修脸色阴沉。
“两百万钱我输得起。”
“你!……岂有此理!”刘修气得手中的拐杖再次顿地,扭头就走。
“你明知他说的任务是指解释东君立场和复平阴缑氏归周国,他才不在乎你和猗士衡的对赌。”鲁仲连认为不该逞口舌之快。
高兆耸了耸肩。
“他管着东国运输,我们迟早要跟他谈判的,没必要客气。”
刘修这边,
“父亲,宏旷有些困惑。您说过韩王这一个月不见我们,便是最大的宽容和谅解,我们的出使任务都算完成,为何还要如此逼他高兆?”
刘修旁边,一名年轻官员低声疑问。
“那小子的任务……得逼他完成。”刘修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又扭头望向高兆。
那边高兆跟两位陌生公子聊上了天,揖来揖去的。
年轻官员不知道复平阴缑氏归周国这个秘密任务,有些懵:“他和猗士衡的对赌,我们为何要帮忙?”
刘修却是不管他,喃道:“这小子行事一向胆大妄为……不行,得看着他。”
又折了回去。
“这两位是?”
他手指两位年轻公子问高兆。
他五十多岁,东室大夫,雒阳名儒,在后辈面前有资格摆架子。
“韩,韩非。”
“冯劫。”
两名年轻公子自我介绍,朝他行天揖之礼。
“刘修。”刘修只拱了拱手。
那自称韩非的有些口吃,他对这种残缺之人感到鄙夷,只是多看了眼冯劫就转向高兆,说:“今天我看着你,以免你真做出拦驾的丑事。”
“高,高公子,你,你也要拦驾?”
“原来如此!”
韩非瞪大了眼睛,冯劫很兴奋。
“没没没,我只是来看你俩拦驾的。”高兆绽出和煦笑容。
今天是拦驾日吗?刘修也瞪大了眼睛。
“你们这是?”
“韩公子心有抱负,想要劝说韩王,改‘独尊术治’为‘法治、术治和势治三者兼用,长短互补’,可惜上书数十次都没有回音,决定今天拦驾。
冯公子同样上书数次,胸怀戈马而不可得,决定一同行动。”
高兆朝刘修解释,还眼神示意了下两人手中紧紧抓着的竹卷。
刘修望向韩非,口吃,长马脸,光秃秃的额海上此时紧张得冒着冷汗,怎么看都没有国士之相。
再看冯劫,身形单薄,同样没有一点将军气概。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他语气嫌弃,责怪高兆把如此珍贵的出使时间浪费在结交这些人身上。
冯劫望向韩非,显然是通过他认识的高兆。
韩非仰头想了想,“好像是几天前高公子登门拜访……对了,高公子,韩非无籍无名,您为何会认识我?”
高兆白了他一眼。
都一起吃食游玩有六七天了吧。
他没有回答,而是望向官道方向。
韩王的八马车辇正徐徐驶近。
车辇是完全敞开式的,车上四周各站着四名宫卫,车下两边各护着百名,守卫森严。
几人所站的路口距官道百米远,韩非和冯劫顿时严肃起来。
八马车辇逐渐驶近,笙乐逾响。
两人身子摆正。
手中的竹简被抓得嚓嚓响。
“两位真的考虑清楚了吗?此番行动成与不成,都是滚刀的大罪,值吗?”高兆突然发问。
两人顿时怔愣,扭头望向他。
这几天相处,高兆没有一句话劝阻。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高兆实在想不出适合当下的优雅诗句了,反正大概是那个意思。
而滚刀的大罪,不是常人能够接受的。
“高公子的意思是周游列国,寻找属于自己的伯乐?”冯劫若有所思起来。
“是的,两位都是旷世奇才,都还年纪轻轻,大有时光可以闯荡,此时徒丢性命,不值得啊。”
高兆摇头叹惜,“此处不识人,自有识人处。若全身伤残,甚至是没了性命,他日就是有伯乐也相遇不上的。”
韩非和冯劫沉默了。
“刘公,可否向东君推荐?”高兆忽然问刘修。
“可,可以吧。”刘修很不情愿,这两人一看就是韩人,有些敷衍。
“或可前往秦国,他们现在有召贤令。”鲁仲连在旁边试探。
随从插话是很没有礼貌的行为,两人瞧了他一眼,没有责怪,只是摇头。
“为何不可?”高兆问。
“我父亲两个月前就是在上党战死的,我怎可食敌之禄!”冯劫咬牙切齿。
“秦,秦之虎狼,不断蚕食我韩……近百城,此仇,此怨,不共戴天!”韩非同样很气愤。
高兆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冯劫,秦始皇时期的御史大夫,他哥哥冯去疾是右丞相,两人与李斯一同上书秦二世,谏言停建阿房宫,减省戍役,以舒解民困,被投狱治罪,后自杀而亡。
他俩的的父亲就是大名鼎鼎的上党前郡守冯亭。
两年前韩国在秦国大军的威逼下,要献上党给秦国求和,冯亭不肯,携城转投赵国,引祸东向,这其中有没有韩廷在暗中操纵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在长平之战中,冯亭死在了秦人的斩刀之下。
但冯劫冯去疾两人最后还是投奔了秦廷,为家仇国恨的敌人服务。
韩王之昏聩,就此可见一斑。
两人当时空有才能而投报无门的绝望,高兆现在想想都觉得窒息。
“哼,天下之大,我就不信遇不上伯乐!”冯劫将手中竹卷往地上一扔,悲愤地甩袖而走。
“高,高公子您说得对,天涯何处无伯乐,我还是回去……著书吧,或许我王有朝一日,会看得到我的书。”韩非也是摇头,落寂地转身而走。
“要不来我樱城?”高兆问。
两人顿时停步。
同时扭头望向他,眼睛连眨。
高兆此前见韩非的身份是求学列国的寒士,当然,只是话没有说完全而已。
“樱城现有城卫两百,半个月后会加到四百人,不久的将来我会扩充到一千人的规模,到时候的主要行动是扫清周边北邙、东崤、熊耳之山匪,合适冯公子您一试将才。
樱城百姓现有六千人,多是上党南逃的韩人,韩公子可在樱城一边著书,一边试验‘法术势三治合一’的效果,若验证真为可行强策,他日韩王必定摆驾恭迎。”
“樱城?”两人双眼发亮,又两两互望。
周国似乎没有这座城邑。
“位于邙山上清观山脚,三个月前那里是一片荒芜,后来不断容置上党饥民,现今已是六千人的大邑,高公子为全城主事,可为两位一试抱负,老夫能作证明。”鲁仲连在一旁释疑。
自从被高兆“誉”为白衣骑士后,他喜欢上了穿和高兆一样的黑色衣服,把贵士常穿的鹿裘送给了庆轲,自己整天葛衣麻布,朴素低调。
对于韩非冯劫这两位现在是籍籍无名的后辈,他对郑卫之音更感兴趣,所以高兆去韩府或冯府时只有庆轲陪同,他只在游玩郑邑时才凑下热闹,也是全程不怎么说话。
所以两人一直以为他这个糟老头是大约马夫的存在,随从。
此时听他这般语气,两人眉头皱得紧紧,疑望向高兆。
“我义父,齐人鲁仲连。”
“鲁仲连?!!”
“你义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