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凌璋
作为人的船费和货物的船费自然是不同的，相差百倍不止。
为防有人偷盗，货舱在开船之前就已牢牢锁住，在到岸之前都不会开启。
路途遥远，船舱内缺少空气，环境恶劣，各种杂物又多，其中不乏锋利的物件，在海上动荡便会移动，哪里是什么人住的地方，极容易染上伤病。
往往在那锁卸下的时候，已经僵冷的尸身也随之倒下，面目狰狞，口舌大张，似在呼救，能顺利活着下船的寥寥无几，但即便如此，也总有人要拼这一线生机。
为的就是进入宗门，入仙道，得长生！
但奇怪的是，最近各大宗门并没有开宗收徒，顾清绾望着那道已经关闭的舱门，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那少年身上血腥气那般重，应是身负重伤，恐怕熬不过几日。”
昊宸见顾清绾凝神思索的神态，心中了悟，他家小姐一向良善，应该是见不得这种人间疾苦的。
“走吧，船要开了。”顾清绾平静地收回目光，转身往船上走去。
昊宸有些意外，感觉这样的小姐有些陌生，往日若遇到这种事，小姐必定会出手相助一番，现在居然这样轻描淡写地带过。
他愣了一下，但终究没有多说什么，移步跟着上了船。
船在岸上停了一个时辰才收起板子出海。
当天际最后一片红光落下海面，客船上的客人都已经饭饱喝足，悠然渡步返回各自的客舱休憩，空阔的甲板上只剩下两三个船夫还在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浩瀚的夜空中只有零星几点闪烁，海上丝丝缕缕的雾悄然蔓延开来，逐渐变得浓厚，甲板上的水手见状赶紧放慢航行的速度，以防出现意外。
幽深静谧的夜里只剩下海水拍击船身的声音和风吹动船帆的声音。
而此时一间靠近船身尾部的客舱内。
咚！咚咚！
昊宸正弯腰低头用手背敲打着船板，那动静清脆嘹亮，若不是顾清绾施了隔音术，怕是现在整个船的人都能听到这声响了。
呯！
突然一声与之前有所不同的声音响起，昊宸抬起的手顿了一下，又试探性的敲打了几下那块船板。
呯！呯呯！
“小姐，找到了。”他起身向后说了一声。
在门口警惕张望的顾清绾听见转身走了过来，抽出随身携带的流霜剑对着那处劈去。
只见空中两道流光闪过，那处船板就如同一块嫩豆腐一般被轻易切开，她剑尖轻挑，船板拨开后可以看见底下赫然出现了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黑黝黝的入口。
“我下去就行了，你注意上面的动静。”
“是。”
顾清绾单手撑着船板，轻轻一跃就跳入了这个连接着货舱的通道。
入目黑黝黝的一片，她只能通过穿透船板缝隙露出的微末光线勉强视物。
货舱内湿冷阴暗，隐隐听到有虫鼠窸窸窣窣在其中爬行的声音，空气浑浊，其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咸腥味，是海水的味道。
地上堆满了杂物，让人无处落脚，顾清绾小心踩着这些东西在黑暗中艰难移动着。
“咳咳，咳咳！”
沉寂的空间中突然传来几声隐忍压抑的低咳，这动静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无异于一点灿目的灯火。
顾清绾循着声音找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趴伏在地上的一团黑影。
那人还在咳着，瘦小的身驱颤抖不止，像是要把脏腑都咳出来一样的力道，偏偏又不肯泄露一丝软弱般隐忍克制。
殊不知，这样的姿态却更暴露出他此刻的软弱好欺。
待离得近了，可以清晰地闻到，他周身散发的血腥气比之白日更甚。
少年人手腕上点点滴滴的血液顺着不住颤抖的手臂滑落，腕上的伤口并不平整，细看之下可以看出是暴力撕咬下的产物。
“饮鸩止渴，只会死的更快。”
悦耳的女声在黑暗中悄然响起，带着一丝拖长的尾调。
凌璋脑子里混沌一片，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颠倒晃动，滚烫的身体连动弹都乏力，疼痛如附骨之疽折磨着他，不甚清明的脑子里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
是我的幻听吗？
他勉力抬起沉重的头，望着刚刚出声的方向，货舱内本就昏暗的环境加上身体的不适，只能勉强看出一道曼妙的身影站在前方。
他缓慢地眨了下眼，发现这不是自己的幻觉。
“与你无关。”
终究是少年心性，不肯示弱，像是挑衅一般，他举起鲜血淋漓的手腕，对着嘴边舔食。
这本是为了让自己意识清醒才弄出的伤口，但是被误会了他也懒得与旁人多作解释。
血液顺着喉管蜿蜒流下，苦涩古怪的味道让人作呕，但饥渴抽痛的胃却叫嚣着不够，希望再多一些。
“呕！咳咳，咳咳！”
无法抑制的干呕后，是剧烈得像要把整个身体都咳散架一样的咳嗽。
“你就快死了，身受重伤，伤口感染引发的严重伤寒都足以要了你的小命。”
那个隐没在黑暗中的女子又开口循循善诱说着，“我可以帮你。”
凌璋知道她说的是对的，他的身体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随时可能倒下。
“你为什么帮我？我一无所有，给不了你什么。”
他因为伤病疼痛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道看不清的身影，声音嘶哑地质问。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也没有失去理智。
顾清绾没有因为他的质问感到恼怒，反而对他生出一丝欣赏。
“你此行是去太虚宗的吧。”
虽是问话，但她语气中却无一丝疑惑，反而十分笃定。
凌璋没有反驳，其他宗门近期并没有开门收徒，能让一个“货物”飞蛾扑火般上船的，除了常年广开山门的太虚宗，确实没有其他的答案了。
这并不难猜到，不是吗？
他只静静地等待她的下一句话。
“不巧，我也是要去往太虚宗，你我说不定是未来的同门，帮一下师弟也是应该的。”
顾清绾言笑晏晏，好似心中真的这般想，但如果真的这么想，又怎么会拖上一日等人奄奄一息再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