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鸪天1

画毂雕鞍狭路逢2，一声肠断绣帘中3。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4。 金作屋，玉为笼5，车如流水马游龙6。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几万重7。

注释

[1]唐圭璋《全宋词》按:“此首又见《花草粹编》卷五，无撰人姓名，题作 ‘辇路闻车中美人呼欧九丑面汉’，其前一首为欧阳修词。依《花草粹编》体例，似曾有某书以此首为欧阳修作。”

[2]出处不详。或本自宋晏殊《寄远》(亦作《无题》)“宝毂香轮不再逢，峡云巫雨杳无踪”，宋刘筠《无题二首》其二“昱爚银鞍狭路逢，长裙连带任流风”。画毂: 毂，车轮中心的圆木，周围与车辐的一端相接，中有圆孔，用以插轴。画毂也叫绣毂，指香车，香车上自有美人。雕鞍指马，马上便有侠少。绣毂和雕鞍，其实是唐宋文人的秘密爱情游戏，也是文人们写诗赋词的常用素材。美人虽端坐车内，偶尔也会拉开帷幕，探个头、回个首; 侠少们看到自己中意之人，就骑着马尾随，这就是“随车”或“逐车”，直到最后看到车子回到哪一户人家，也就等于知道美人是哪一家的姑娘，以后再进一步发展。后来北宋词人秦少游的《水龙吟》也写道:“小楼连苑横空，下窥绣毂雕鞍骤”，描述了古代文人闺秀之间的交往方式。

[3]出处不详。唐元稹《哭女樊》:“应是一声肠断去，不容啼到第三声。”唐李商隐《药转》:“忆事怀人兼得句，翠衾归卧绣帘中。”五代和凝《临江仙》:“翠鬟初出绣帘中，麝烟鸾佩惹 风。”

[4]唐李商隐的《无题二首》(其一):“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灵犀，犀牛角。此句是说两心相通。

[5]唐韩偓《无题》:“绣屏金作屋，丝幰玉为轮。” 金作屋: 语出“金屋藏娇”的典故。唐《艺文类聚》八三引《汉武故事》云:“帝(汉武帝刘彻)年数岁，长公主(武帝姑母)遍指侍者曰: ‘与子(你)作妇，好否?’皆不用。后指陈后(名阿娇)，帝曰: ‘若得阿娇，当作金屋贮之。’”后以“金屋藏娇”比喻女子尤其是姬妾受到过分的宠爱。此处写宫车的华美，暗指车中人乃皇宫中人。玉为笼: 玉做的牢笼。

[6]南唐李煜《望江南》:“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游: 李词作“如”。

[7]唐李商隐《无题四首》(其一):“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几万重: 李诗作“一万重”。南朝宋刘义庆《幽明录》:“汉明帝永平五年(62)，刘晨、阮肇共入天台山，遇二女子，姿质绝妙。二女子邀刘、阮还家，至暮，令各就一帐宿，女往就之，言声清婉，令人忘忧。”刘郎，即指刘晨。古诗多以刘郎代指情人。蓬山: 仙山，此喻皇宫。

赏析

这首词主要描写作者对一个宫廷女子的爱恋，抒发了作者对偶遇佳人欲诉衷肠却不得相见的苦闷之情。《宋词三百首》选此词做了一个总体评价:“路上的意外相逢，使人意惹情牵。而伊人一去，蓬山万里，音容隔阻。绵绵相思，何时能已! 这首小词以抒情为主。上片回忆途中相逢，下片抒写相思之情。柔情丽语，风流妩媚，轻柔儇巧。”8

词的上片主要是叙事，讲述的是作者偶遇佳人，并对佳人一见钟情的浪漫爱情故事。故事伊始，两人的相遇便颇具浪漫色彩，“画毂雕鞍狭路逢，一声肠断绣帘中”，在狭窄的道路上作者恰巧遇到华美的宫车从旁经过，一声令人肠断的呼唤从绣帘中传出。这便是两人的初遇，爱情不期而至，作者对佳人一见钟情。那么佳人呢? 她又是如何想的? 作者借用李商隐的名句“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来表现二人心意相通、两情相悦。他们的躯体虽然没有彩凤的双翅可以比翼齐飞，但其心意却像灵犀那样一线相通。借用李句，读来琅琅上口，又富有文采，以彩凤、灵犀自比，自然而然地体现了两人的心意与情感，同时也使得作者的情感自然而然地得到升华。清人冯舒说“身无”一联:“衬贴流丽圆美， ‘西昆’一世所效”(见《瀛奎律髓汇评》)，可见其影响之深。宋祁在本词引用此句，也意在表明自己与心上人的心心相印。此外，明代文人李桢在其集句诗《月下弹琴记集句诗二十首》中也用到此句:“身无彩凤双飞翼，油璧香车不再逢。”上片叙事简单明了，又饱含情感，人物形象跃然纸上，鲜明生动，使人读来如临其境，自然而然地勾勒出二人相遇的场景及沉溺于感情的画面。

下片主要描写的是作者的相思及求而不得、盼而不得见的苦闷愁情。宋祁化用了唐代诗人韩偓《无题》中的“绣屏金作屋，丝幰玉为轮”，在利用前人智慧之时加入自己独特的情感体验。“金作屋”也在很多文人的作品中出现，比如稍后的金末元初文人元好问在《江城子·赋芍药扬州红》中写道:“金作屋，玉为阶”; 明代皇甫汸的《乌夜啼》“别馆不愁金作屋，曲池无羡玉为梁”等亦用之。“金作屋，玉为笼”，亦化用了“金屋藏娇”的典故，却又赋予“金屋”新的寓意，以“金屋”“玉笼”来形容佳人住处的华美，从而进一步暗示佳人身为皇宫中人的身份，同时也暗示着两人的身份之别，这似乎又暗示着两人无法圆满的结局，为这段感情蒙上了一层阴影。佳人深居宫闱，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这次的相遇只能是一次短暂的邂逅。“车如流水马游龙”，引用李煜的词句，将“如”字改为“游”字，更显动态感。车子接连不断像流水一样奔驰而过，马匹络绎不绝像一条条龙一样走动。两人很快就在茫茫人海中分离，从此相见无期。运用比喻的手法具体形象地写出了街景的热闹，而这种热闹又与作者此时落寞的心境形成了对比，运用反衬的手法突出作者的失意与怅惘。最后两句“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几万重”，此用刘郎的典故，来表现两人今后再相会的渺茫与遥遥无期。借用李句，隐喻两人之间存在的障碍，从而写出了作者对佳人的相思之情与怅惘的愁绪。宋祁改“一万重”为“几万重”，使这种愁绪与苦闷显得更加突出，也使作者的相思之情显得越发深重，情感更加鲜明、突出、沉重。王士祯《花草蒙拾》云:“蓬山不远，小宋何幸，得此奇遇。丽竖燃椽烛，远山磨逾糜，此老一生享用，令人妒煞。”张宗橚《词林纪事》卷三:“前后阕二结句，俱义出成语。”

词人为情所困，写下了这首词，但也就是这首词成就了一段佳话。据《花庵词选》记载:

子京过繁台街，逢内家车子。中有褰帘者曰:“小宋也。”于京归，遂作此词。都下传唱，达于禁中。仁宗知之，问内人第几车子，何人呼小宋? 有内人自陈: 顷侍御宴，见宣翰林学士，左右内臣曰，小宋也。时在车子偶见之，呼一声尔。上召子京从容语及。子京惶惧无地。上笑曰: 蓬山不远。因以内人赐之。

贺裳《皱水轩词筌》亦有类似记载并有比赛性质的自撰之词: 宋子京过繁台，遇内家车子，有搴帘者曰，小宋也。宋作《鹧鸪天》曰:“画毂雕鞍狭路逢……”卓珂月(名人月)曰:“天子闻而赐焉，事甚佳，而词中捃摭唐句甚丑。余戏用其韵，代为一章，诚以官人之逸致，天子之高怀，不可埋没，要使小宋当之，无愧色耳。 ‘疑与瑶姬宿世逢，姓名吹入耳轮中。幽情不用征袍递，密意何烦坠叶通。听翠鸟、换雕笼，明珠谁敢探骊龙。直须远觅茆山药，赚取香魂出九重。’”余意词诚工丽，但末句竟欲作古洪伎俩，人主岂能堪耶。原词仅作企慕之言，故大度者哂笑之而加怜耳。两起句处，亦觉原词浑成。

8① 传统国学典藏编委会编著:《传统国学典藏·宋词三百首》，北京: 中国画报出版社 2011 年版，第 62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