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际沟通
“人际沟通”与“言语交际”是本书的两个关键词,也是相互联系的两个方面。前面我们已经讲清了“交际”“交际者”“受交际者”“言语交际”等相关概念及其内涵,这里我们同样也需要讲清如下几个相关的概念及其内涵。
1.沟通
“沟通”与“交际”一样,也是我们日常语言中的常用词,而且人人都会用这个词。在如今到处都在讲“和谐”的时代氛围下,这个词的使用频率更高了。但是,“沟通”一词原来是什么意思,现在又表示什么意思,原义与今义是什么关系,这些恐怕都不是一般人所能了解的。为此,这里我们就需要讲清楚“沟通”一词的概念及其内涵。
为了使概念界定具有权威性,我们不妨先引大家都认可、认同的《辞海》和《现代汉语词典》的解释,然后在其基础上再对“沟通”的概念及内涵予以重新界定。
沟通开沟使两水相通。《左传·哀公九年》:“秋,吴城邗,沟通江淮。”后泛指使彼此相通。如:沟通东西文化。(《辞海》)6
【沟通】ɡōutōnɡ动使两方能通连:~思想︱~中西文化︱~南北的长江大桥。(《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7
由《辞海》的释义,我们知道,“沟通”一词的原义乃是指“开沟使两水相通”。由《现代汉语词典》的释义,我们知道,“沟通”一词的今义乃是指“使两方能通连”。《辞海》释义补充说“后泛指使彼此相通”,说的也正是这个意思。从《现代汉语词典》所举的三个例证来看,“沟通”一词的原义现在已经不用,今天我们日常语言中说到“沟通”一词时用的都是今义,是通过原义比喻引申而来的。
因此,综合《辞海》与《现代汉语词典》的释义与举例,我们现在似乎可以给“沟通”作一个更完备的概念界定了。
所谓“沟通”,原指“开沟使两水相通”,后经过比喻引申,词义发生了变化,现指“使彼此相通”“使两方能通连”。亦即使原本没有联系的人、事、物联系起来,从而实现交流交通,增强彼此活力。
这里,我们要强调的是,“彼此相通”“两方通连”,从理论上说,所“通”的方面应该包括“人”“事”“物”三个方面。
人的方面,主要是指人与人之间通过言语(口头或书面)交际而相互了解,从而实现思想、情感等的互动交流。当然,也不能忽视非语言的“通连”,如表情、手势、体态等都能实现人际的思想或情感交流或互动。另外,一些社会习俗与礼仪制度,虽不用语言,但也是人际“通连”的一个途径。
事的方面,主要是指不同国家在物产(主要通过商业交易)、文化等方面的“通连”,还有不同民族因杂居通婚而实现的人种与习俗等的“融合”等。这一点,我们就不必在此赘述了,因为许多中西文化交流史、中外交通史以及民族史等著作,都有详细记载与论述。其实,从某种角度看,“事”的“通连”实际是人与人之间相互“通连”的放大。
物的方面,主要是指两个彼此区隔的空间位置之间的“通连”。比方说,江、河、湖、海(主要指岛陆之间的海域)、溪流两岸之间通过桥梁、船舶实现“通连”,不同国家、不同城市通过铁路、公路、飞机实现“通连”等,都是这一类。
另外,需要提及的一点是,对于“通连”的“两方”,我们要有正确的认识。所谓“两方”,并非是指两个对等的个体,也许是一个个体对一个群体。比方说,汉唐时代,中国国力可谓盛极一时,如日中天,当时周围小国都要仰汉唐帝国的鼻息。因此,所谓文化交流,多是单向的学习而已。那时,汉唐王朝与周围诸国的文化交流,事实上就是以中国为一方,而周围诸多国家为另一方的。也就是说,当时的中外“通连”,是个体(中国)与群体(周边诸国)的“通连”,并非是一对一的双向“通连”。又比方说,一个中心城市作为交通枢纽,它有很多条铁路、公路、飞机线路通往周围各个城市。这个作为交通枢纽的中心城市与其他城市之间的“通连”,也不是个体对个体的。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再比方说,听一场演讲会,演讲者是一人,而听众则是一群人。演讲会的讲与听是一次“通连”,但“通连”的“两方”并非个体对个体。其实,不仅是演讲会、上课之类的人际“通连”,“通连”的“双方”不是对等的,即不是个体对个体,就是日常朋友闲聊时,“通连”的“双方”也有可能出现个体对群体的情况。如:
有一天,参政员开会休息时,三三两两坐着闲谈,有人讲了些嘲笑胡子的笑话,说完还对沈老(沈钧儒)发笑,沈老是有一口不算小的胡子的。他立即笑着说:“我也有一个胡子的笑话可以讲讲。”大家很诧异。沈老接着说:“当关、张遇害之后,刘备决定兴兵伐吴,要从关兴、张苞二人中选一个当正先锋,叫他们当场比武,结果不分胜负,又叫他们各自讲述他们父亲的本领。关兴说他父亲过五关、斩六将;斩颜良、诛文丑,杯酒斩华雄,讲了一大套。张苞也说他父亲如何一声喝断灞陵桥,如何三气周瑜芦花荡等等,说得也有声有色。关兴急了,说:‘我父亲丹凤眼,卧蚕眉,一口长髯,飘到胸口,人称美髯公,你爸爸比得了么?’正讲到这里,关羽忽然在空中‘显圣’了,横刀怒目对关兴说:‘你老子有这么多长处你不说,单提老子的胡子做什么?’”自然,大家听完也是哄堂大笑。(徐铸成《旧闻杂忆续篇·王瑚的诙谐》)8
在这个例子中,沈钧儒所讲的关羽“显圣”骂关兴的故事,明显是临时编造出来的,运用的是修辞学上的“讽喻”法。说话者表面上是在讲故事娱乐大家,实际上是巧妙地借着故事中的人物关羽之口批评那些取笑自己胡子的参政员们。这里的说话者沈钧儒是这场言语交际与人际沟通的交际者,而被嘲弄的众位参政员们则是受交际者。交际者是个体,而受交际者则是群体。可见,在人际“通连”中,“通连”的“两方”并非是一对一的,即非个体对个体,而可能是个体对群体。
2.人际沟通
所谓“人际沟通”,就是专指人与人之间的“通连”。“通连”的方式,其实上面我们在讲“沟通”的三个方面时已经提及,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通过“言语交际”实现人际“通连”;二是通过“行为交际”实现人际“通连”。
通过“言语交际”实现人际“通连”,主要是指通过口语与书面语两种形式而实现的人际“通连”。通过口语而进行的人际“通连”,形式非常多。比方说,领导与属下的谈话、朋友之间的闲聊、熟人之间的相互寒暄、求人办事的电话、演讲会上的讲与听、辩论会上辩论双方的唇枪舌剑、记者会上的问与答等。除此,还有现今新媒体视频通话、微信通话,虽然不是面对面,但明显也属于口语性质的人际“通连”。通过书面语而进行的人际“通连”,其形式也很多。比方说,上传下达的公文报告,朋友之间的书信往来,恋人之间谈情说爱的情书,作家写作品与读者读作品等,都是此类。另外,现今流行的手机短信、微信交流等,虽也是书面语形式的人际“通连”,但在即时性方面优于传统的书面语“通连”。
通过“行为交际”实现人际“通连”,主要是指以表情、手势、体态等非语言手段而实现的人际“通连”。这种人际“通连”,主要存在于非正常人之间,如聋哑人之间所用的手语,就是最典型的形态。当然,正常人若要与聋哑人实现人际“通连”,也是需要用这种手段的。而正常人之间,一般是不会通过表情、手势、体态等肢体语言或是类似于聋哑人所用的手语来实现人际“通连”的。因为在这种“通连”形式中,由于用于表意的“非言语”因素在语义内涵上存在着诸多不确定性,受交际者的理解可能与交际者的表达存在出入。因此,通过“行为交际”而实现的人际“通连”是有局限性的,表达简单意思尚可,对于复杂的意思或深刻的思想就难以精确呈现了。因此,语言学上称这类肢体语言为人类的辅助语言。既然是辅助语言,那么它在我们进行人际“通连”时只能起指代、强调等作用,而不可能起主导作用。
虽然一般来说,通过“行为交际”而实现人际“通连”的情况不是人际“通连”的正常状态,但我们也不能因此而否认它的作用与在人际“通连”中的独特效果。下面我们不妨看一个中国古代的例子。
一僧号不语禅,本无所识,全仗二侍者代答。适游僧来参问:“如何是佛?”时侍者他出,禅者忙迫无措,东顾复西顾。又问:“如何是法?”禅不能答,看上又看下。又问:“如何是僧?”禅无奈,辄瞑目矣。又问:“如何是加持?”禅但伸手而已。游僧出,遇侍者,乃告之曰:“我问佛,禅师东顾西顾,盖谓人有东西,佛无南北也;我问法,禅师看上看下,盖谓法平等,无有高下也;我问僧,彼且瞑目,盖谓白云深处卧,便是一高僧也;问加持,则伸手,盖谓接引众生也;此大禅可谓明心见性也。”侍者还,禅僧大骂曰:“尔等何往?不来帮我。他问佛,教我东看你又不见,西看你又不见;他又问法,教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他又问僧,我没奈何,只假睡;他又问加持,我自愧诸事不知,做甚长老,不如伸手沿门去叫化也罢。”(明·乐天大笑生《解愠编》)
上面这段文字,讲的是这样一个故事:在明代,佛教中人也并非个个都是得道高僧,而是鱼龙混杂,其中不乏滥竽充数的南郭先生。当时,有一位颇为知名的僧人,法号“不语禅”。虽然名声很大,其实是个毫无学识,也是毫无见识的庸人。说得直接点,也就是个佛教界的骗子。他的所谓名气,其实都是当时不甚发达的“传媒”(即口耳相闻的人际传说,捕风捉影,见风是雨,最不靠谱)“炒”出来的。知情者都知道,不语禅之所以能在佛学界混事,而且还混得风生水起,成为一时的名僧,都是因为他有两个有见识、有学识,又能说会道的侍者(相当于今天我们所说的“助理”)代他发言。
有一天,不语禅的两个侍者刚好出外办事,寺里就来了个云游的和尚,说是慕名远道而来,想见主持不语禅。不语禅没办法,只得摆出主人的姿态予以接待。因为都是同行,不能失了礼节啊!宾主寒暄施礼已毕,云游和尚便开口请教道:
“高僧,什么是‘佛’?”
这是佛学的一个基本问题,做僧人的应该人人都是明白的,是不需解释的。但是,因为这是佛学的基本问题,所以它也是佛学界谁都回答不好的问题,最能见仁见智。云游和尚是来取经的,当然要问这样的经典问题。
不语禅一听,顿时傻了眼,不知如何回答。于是,急得东张西望,希望两位侍者快点回来解围,不然丑就出大了。可是,看了半天,两个侍者的影子也没有。
云游和尚见不语禅东顾西盼,不知何意,但又不便多问,遂又换了一个话题,问道:
“请问高僧,什么是‘法’呢?”
不语禅不听则罢,一听这个问题,顿时脑袋“嗡”的一声,真的要昏过去了。因为他压根儿就不懂佛家的什么“法”。大概是觉得实在太惭愧了,不语禅这次不仅没有勇气直视云游和尚,甚至都不好意思左顾右盼了,所以只得仰头看屋顶,低头看脚下,极力避免与云游和尚四目相对。因为“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他怕从窗户里泄露他内心的一切。
云游和尚不知就里,遂再向不语禅问了一个问题:
“高僧,不知您是如何看待‘僧’的?”
不语禅一听这话,以为云游僧是故意讽刺他枉穿袈裟,枉称僧人,遂更是羞愧难当,既不好意思左顾右盼,也不好意思上看下看,索性闭上眼睛,假装打坐了。
云游僧见此,既怕惊扰了大师,又心有不甘,自己不远千里而来,竟然与高僧未交一言,岂不是莫大的遗憾?想了想,云游僧又向不语禅问了一个问题:
“贫僧还有一个问题请教,敢问高僧,何谓‘加持’?”
不语禅听云游僧问到这个问题,更是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或是一头撞死算了,因为他从来就不懂这些佛家术语的真正内涵。想到此,不语禅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
云游僧看到不语禅闭目伸手,端坐岿然不动的样子,似乎有所顿悟,于是起身而去。
云游僧刚走出寺院,就看到了不语禅的两个侍者外出归来。云游僧与二人见过礼,抑制不住喜悦的心情,脱口而出道:
“高僧就是高僧!‘不语禅’果然名不虚传!贫僧问什么是‘佛’?高僧东顾西盼,意思是说:‘人有东西,佛无南北。’贫僧又问什么是‘法’?高僧仍然不语,只是看上看下,意思是说:‘法平等,无有高下。’贫僧再问何谓‘僧’?高僧只是闭目打坐,意思是说:‘白云深处卧,便是一高僧。’贫僧最后又问什么是‘加持’?高僧则闭目伸手,意谓:‘加持便是接引众生。’这等大禅,真是‘明心见性’啊!”
二位侍者回到寺里,不语禅见之,大骂道:
“你们二人都跑到哪里去了?也不来帮我。今天来了一个野和尚,他问什么是‘佛’,我答不出,就盼着你们赶快回来,却东看你们不见来,西看你们也不见来;他又问什么是‘法’,我哪里答得出,真是尴尬得要命,只好上看下看,可谓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他又问什么是‘僧’,我实在没办法了,只好闭目假睡;没想到这个野和尚问个没完,又问我什么是‘加持’,我自愧一问三不知,还做什么长老,不如伸手沿门去叫化也罢。”
上面这个故事虽然是乐天大笑生编的一个笑话,却说明了一个问题:通过“行为交际”而实现人际“通连”,即通过肢体语言来实现人际沟通,有时效果并不比“言语交际”差。特殊情况下,可能效果会更好。
尽管如此,本书仍不拟将诸如上述这类通过“行为交际”而实现的人际“通连”(即沟通)纳入讨论的范围。因为前文我们明确指出,本书的主旨只涉及“言语交际与人际沟通”问题,所以讨论“人际沟通”问题时,我们将只着眼于交际者与受交际者之间通过言语而进行的互动。这样,就必然排除了任何“非言语”因素的人际互动。也就是说,通过表情、手势、体态等肢体语言而进行的人际沟通,将排除在本书论述的范围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