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侨批,俗称 “番批”,是海外华侨通过民间渠道及金融、邮政机构等寄回故乡、连带家书或简单附言的汇款凭证。在通信技术相对落后的年代,侨批是沟通海内外亲人信息的重要交际工具,成为侨胞、侨属最信赖的媒介。
潮汕地处粤东,濒临南海,是中国著名侨乡。自唐宋以来,便有潮人出洋谋生的足迹,其主要目的地是东南亚一带的国家,尤其是暹罗(泰国) ,早已留下了潮人的足迹。“唐代潮州,外国船舶已有到潮州口岸停舶装卸易货,也有潮人抵达暹罗。”(参见 1999年新华出版社出版 《汕头市志》第四册) 至宋、元两代,潮州成为粤东最大的港口,航运交通之便利,使潮汕先民对外通商往来日渐增多。迨至明朝,随着商品生产的发展,对外海运日趋成熟,“海上通番”已是潮汕商民与外界互贸的重要渠道,但明朝屡次实施海禁,凡海上贸易,一律视为非法,严令 “片板不许下海,寸货不许通番”。朝廷颁布海禁的措施,阻碍了当时社会的发展,与民生民望背道而驰,迫使越来越多的沿海商民与政府的海禁法规针锋相对,私造武装船只,进行海上商品贸易。南澳岛因其四通八达的地理位置,成为 “番倭互市之地”,饶平县柘林港也是 “商船巨舰往来之所”,商贸的频繁与活跃,促使海内外船只将柘林港作为停泊、贸易的活动地点,双方在洽谈、交易商品的过程中,也为潮汕人移民海外创造了有利条件,一些从事海上生意的商人、小贩和贫苦人,为了生计,乘机随船出国,移民海外。
清代康熙二十三年(1684) ,朝廷解除海禁,允许商民出洋贸易,潮汕人出洋谋生才逐渐多起来,特别是与暹罗的大米贸易,促进了樟林港的兴盛,使樟林港在清乾隆年间成为潮汕大米出入口集散地,樟林港是当时享誉海内外的 “河海交会之圩,闽商潮客,巨舰商桅,扬帆挂席,出入往来之处”(参见1992年广东人民出版社出版 《澄海县志》卷五) ,同时也是潮汕及闽南一带老百姓漂洋过海的门户,他们搭乘的,正是当今潮汕人仍感自豪的红头船。据有关资料统计, “道光元年(1821) 侨居暹罗的华侨有 44 万人,咸丰四年(1854) 增加至 150 万人,其中约60% 是从樟林港出去的”(参见 1999年新华出版社出版 《汕头市志》第四册) 。第二次鸦片战争之后,清政府与英、法签订了 《北京条约》,准许英、法招募华工出国,苦力贸易合法化。1860年汕头埠成为通商口岸后,门户开放,洋轮直通海内外,西方的人口贩子接踵而至,打着合法招工的幌子,诱骗、劫掠和招募契约华工,俗称 “卖猪仔”,一批批贫苦人像牲畜一样被贩运到英属、荷属殖民地的东南亚国家,从事建筑、拓荒、种植等工作。与此同时,受社会动荡、天灾人祸等因素的影响,大批潮汕人为了生存,也乘朝廷开放口岸、航运便利之机,亲戚朋友三五成群,相伴出洋。“卖猪仔”与 “自由移民”出外的贫苦人,促成了汕头开埠之后潮汕人移民海外的出国高潮。辛亥革命后,“卖猪仔”的行径受到社会的痛斥与谴责,当局不得不采取措施,禁止苦力买卖。而 “自由移民”群体,因国内政局变幻莫测,人心慌乱,为逃避战乱与 “掠壮丁”,迫不及待,纷纷出洋,一直延续至新中国成立前夕。据 《汕头市志》统计的资料,从清同治八年至民国三十七年(1869—1948) 的79年中,从汕头港往东南亚等地的出国人数总共为5 855 557 人,回国的有3 960 320人,出国人数远多于回国人数。
新中国成立后,社会安定,出国谋生的老百姓大为减少,并且东南亚各国严格限制移民新客入境,故而出洋人数直线下降,昔日大批移民出国的社会现象也由此成为历史。
潮汕先民历尽艰辛、漂洋过海寄回故里的侨批,在久经岁月磨损、积淀之后,作为原生态的 “草根”文献,逐渐为学界所重视、发掘和研究。侨批这一跨越国界、融合中外文化的特色产物,史料翔实,涵盖内容广泛,大至国计民生,小及柴米油盐,无不清晰反映了旅外华侨的谋生轨迹和侨居地的民俗、文化、经济等状况,以及世事的变幻和历史的沿革,而且字里行间充满对故乡的深情,可谓是一部华侨特色的 “百科全书”。它记录了海外游子筚路蓝缕、艰苦创业的往事,展现了中华传统的伦理道德精神,见证了华侨对祖国与侨居国的热爱和所做的巨大贡献。国际汉学大师饶宗颐曾对侨批的历史价值做了高度评价,称潮汕侨批 “是研究社会史、金融史、邮政史以至海外移民史、海外交通史、国际关系史的宝贵历史资料,是继徽州契约文书之后在历史文化上的又一重大发现”。
潮汕侨批以其丰富的文化内涵,越来越受到国内外专家学者的关注,这些专家学者还以不同的探索视角,出版著述、编组侨批邮集、拍摄侨批纪录片、汇编侨批封集萃、创作以侨批为题材的陶瓷作品等,成绩斐然,研究成果接踵面世。本书侧重从书法艺术的角度,选择书写美观且较有代表性的侨批书法,展示这一民间书写的魅力以及侨批的启迪意义,其内容不论自写还是代写,都反映出写批人的学问修养、精神气质、感情状态及写作心境,诠释了旅外华侨对故里亲人的关爱和乐善好施的美德。侨批中的笔意、神韵、气势、结体章法和内容等,均可显示写批者对生活的感悟和向往美好未来的追求,以及对汉字书写的线条、轻重、提按、疾徐等内涵的领悟与运用。其挥洒自如的书写风格,虽不及书法名家的飘逸洒脱,却在点画线条的造型中流露出朴拙、无拘无束、真性烂漫之美。这种自然而然的原生态侨批书法,从容随意,信手拈来,一挥而就。而书家书法,凝神静思,专心致志,追求完美。这二种不同心境的笔下之作,形成了鲜明有趣的对比,为人们提供了丰富多彩的审美意趣和新的创作灵感。一封封侨批,呈现在我们眼前的,就是一幅幅书写不同、风格各异,展现写批人妙笔生花的艺术作品。人们在欣赏侨批书法的同时,也联想到侨批承载的悲欢离合、坎坷经历和奉献精神,从而感受侨批书法的艺术美,领悟侨批的内在美。
如今,侨批档案已入选 《世界记忆名录》,成为全人类的记忆遗产。这对进一步探索侨批文化有着积极而深远的意义。值得一提的是,侨批书法作为中华传统文化的组成部分,目前虽未被专项发掘利用,但其储存的巨大 “能量”,在未来的侨批研究中,必将绽放辉煌。
张美生
2016年中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