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行路:晚清至民国的女性解放与文学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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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期待夜空星光灿烂

毕新伟的书稿《暗夜行路——晚清至民国的女性解放与文学精神》在我的书桌上放了半个多月了,一直没能腾出时间来阅读。最近总算把一篇棘手的文章脱手了,稍事休息之后,我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阅读这部二十多万字的书稿并为之写一篇小序。

书稿的副标题表明其研究对象是晚清至民国的女性解放与文学精神,而这个问题又与我国女性文学的发生发展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关于我国女性文学的发生即“开端”,毕新伟认同我在《“娜拉”言说——中国现代女作家心路纪程·前言》中的观点,把女性文学看作是在一定历史条件下出现的一个历史概念,这“一定历史条件”,具体来说就是现代反封建的民主革命过程中出现的两次社会变革——辛亥革命与五四新文化运动,具体到我国女性文学的诞生,则主要是以五四新文化思想启蒙的精神成果——人的发现与女性的发现为开端的。这样,毕新伟为自己设定的研究论题便与我国女性文学的诞生不仅在历史时段上,而且在思想与精神内涵上有较多的关联、交叉乃至重合。这对于深化与提升我们对女性文学出现的合理性以及作家作品与相关理论问题的认识具有启发意义。如在第一章“古典时期的女性及其情爱方式”中,作者把他的研究视野向前推至晚清前一千多年的古典时期,通过对《周易》、《论语》、《诗经》、《尚书》等传统经典以及两汉儒学宋明理学的爬梳整理,找到了父权制千年不变的两性秩序家庭伦理,即男阳女阴、男尊女卑、男主女从、男优女劣观念之根源。作者进而分析道:“人的自然性被赋予阴阳的含义,阳为男为刚,女为阴为柔,开启了古典伦理的运行机制。这种知识的构造方式,也使以后的知识呈现出一边倒的景观。”“社会分工决定于自然和生理,但当人们按照观察天地得来的知识建构社会秩序时,却把生理的弱势上升为社会的弱势了。”“家庭伦理成为国家伦理的基石,夫妇之道恒久,国家才会恒久。”“夫妇之道原来是天地之道的家庭呈现,天、乾、男、尊,地、坤、女、卑,天动地静,以动制静,等等。那时,人们肯定对这种高深奥妙的道理佩服得五体投地,当作社会评判的话语根据。”这“佩服得五体投地”也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包括一些女人在内的很难改变的“性别集体无意识”。这样一些发人深省的见解,正是作者从传统知识构成的源头上找到了后来女性解放要求和作为一种普遍的行为方式“娜拉”离家出走寻求独立、自主、平等的合理性,同时也是世界性的女性文学产生、发展的历史必然性所在。

毕新伟说他在进行女性解放思想研究之前,鉴于晚清至民国这一段历史时期是一个新旧交替的历史时期,传统和现代的思想共存杂糅,所以要首先做好两件事情:一是对传统中国伦理文化观念谱系的追寻与整理,二是对晚清以来传入中国的西方伦理文化观念,尤其是与女性解放有关的伦理文化观念的探寻与整理。这两件事情所带来的工作量大得惊人,可以说囊括了伦理文化观念方面上下两千年古今中外所有的典籍资料,没有足够的勇气和耐心是不敢投入这项工作的。然而毕新伟知难而上,埋下头,安下心来锲而不舍地做下去,从大量尘封的和没有尘封的古人和今人留下来的资料中爬梳整理,硬是从传统与现代、东方与西方两个方面梳理出一条有关伦理文化的清晰的线索,作为他进入自己的研究论题展开研究思路的前提。从目录上看,全书的章节编排体例,是一个按照历史顺序纵向编排而又兼顾横向影响的“点”(典例个例)“面”(相对完整的历史时期思想论题)相结合,逐步深入的编排体例。而支持这样一个编排体例得以逐步深入展开的基础,便是作者对大量古今中外资料全面翔实的占有与爬梳整理。从书后附录的参考文献来看,竟有两百多部!其中有些是我知道的也看过的,有些是我知道但没有看过的,还有一些是我既不知道也没有看过的。这是我作为河南大学文学院一名老教师,对毕新伟为此所付出的踏实的劳动感到高兴与欣慰的原因。

毕新伟是河南大学文学院1998届近现当代文学研究学科研究生,当时,我是他们那一届的文学研究指导教师之一。那时高校招收研究生还没有“扩招”到如今一届近百人的地步,他们这一届也就是七八个人,我采取了自学与讨论式教学,每周一次,地点就在我家的客厅里。毕新伟不爱说话,很少发言,发言时也总是低着头,性格内向而低调。我是从他交上来的作业和后来的硕士毕业论文看出他的勤奋好学和良好的理解能力与语言表达能力的。他的论文是写新历史小说的,好像是关于新历史小说的哲学精神,其中所显示出的他在资料上所下的工夫与读书之多,让我颇为吃惊。毕新伟毕业后到阜阳师范学院任教,我有时在《中州学刊》等学术刊物上看到过他的文章。这次这本关于女性解放的书稿,大约就是他研究生毕业后在高校一边教学一边坚持科研的成果集结吧。毕新伟所走的是一条踏踏实实的读书教书做学问的路,这是一条使人心里充实明白而又问心无愧的成长之路。我为他高兴。

毕新伟把自己这第一部学术研究著作定名为《暗夜行路》,可能是因为作为一名年轻的男性学人,在研究女性问题的道路上感到寂寞和孤单吧。他说他是通过这些年翻阅与女性有关的古代典籍和现代著作,才发现女性的问题实则并不单是女性自身的问题,也是男性的问题。这是一个重要的发现。作为人类仅有的两种性别的人——女人与男人,他们之间有很多问题是联系在一起的。女人和男人之间需要理解交流而不是对抗与分离。或许正是由于这样一个重要发现,他的书稿中才洋溢着对女人生存困境和心理压抑的许多设身处地、将心比心的理解,有些见解甚至高于女性研究者。然而他同时也是寂寞和不敢乐观的。正如他在“后记”中所说的,他感到了“女性思想解放的未完成性”和“其实是被人为放大了的”。这是一个准确的感觉和判断。联想到电视媒体上天天美女如云,处处莺歌燕舞,以及一年又一年播放的那个向周杰伦宣告“我是奶茶”的自我物化的女人以及无数认为“干得好不如嫁得好”的女人们,但愿能有更多的年轻的女学人与男学人们,走进研究女性解放的“暗夜之路”。但愿总有一天,这条路上能够星光灿烂。

刘思谦

2010年5月14日于郑州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