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无数的她:跟女孩们聊文学和电影的30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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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文学就是女作家作品吗

什么是女性文学,什么是女性主义文学,什么是女性写作?我们首先来分辨一下这几个女性文学研究里的常用概念。这些概念的厘清,参考了以往学者们的研究,尤其是乔以钢、林丹娅的《女性文学教程》一书。首先,女性文学,广义而言,很多人把所有出自女性之手的作品都称为女性文学;狭义而言指的是“五四”之后以现代人文精神为价值内核的女性创作,这也是我们这里将要讨论的女性文学。

女性文学与女性主义文学有什么不同呢?女性主义文学在中国形成、发展于20世纪80年代中期之后。它的重要思想资源是80年代中期开始陆续译介过来的西方女性主义文学理论。在当代中国,女性主义文学的思想内涵在追求“两性平等”的基本点上与女性文学是相同的,但文化姿态显得更为激进一些。

那么女性文学与女性写作有什么不同?女性写作是一个具有西方背景的概念,源自法国女性主义学者埃莱娜·西苏的《美杜莎的笑声》。她认为,女性可以而且应该通过自己的身体表达思想,因为“她”没有属于自己的语言,唯有身体可以凭依。因此,写作者必须忠实于自己的女性视角、女性立场,必须忠实于女性的真实感受。写作过程中,不能有男性中心的价值观、审美观潜在地发挥着作用,更不能成为被男性观赏、窥视、玩弄、界定的对象和客体。要特别提到,20世纪90年代中期之后,女性写作概念在我国被广泛使用,其现实所指却溢出了西苏概念的内涵与外延。有时候它可以与女性文学这个概念换用,但女性写作更体现女性的主体性。

接下来,认识女性文学概念,还要对几个关键词有所把握。这些关键词的定义,参考了乔以钢、林丹亚老师主编的《女性文学教程》。

首先,性别。这是关于女性文学最基本的关键词。女性主义学者们一般将性别分解为生理性别(sex)和社会性别(gender),前者指的是天生的、生物性的,社会性别则是后天的一种社会设定,是经济、政治、文化、道德等历史合力对女性的塑造。波伏瓦说,“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被后天塑造的”,指的就是这种后天形成的社会性别。这一理论尽管以女性为主要研究对象,但也关注女性与男性的关系,关注女性的社会、国族以及阶层身份等。

其次,现代性。“女性”这个词,出现在“五四”之后,“五四”新文化运动带来了中国社会的现代化,才有了“人的觉醒”以及“女性的觉醒”。因此,在中国女性解放的道路上,人的解放与女性的解放是相互缠绕的。在女性平等权利已经有了基本保障的时代,女人才不必再对着男人说“我是和你一样的人”了。因为男人不是她的参照,她不必和谁一样,她本来就是她自己。

主体性。女性的主体性包括经验主体、思维主体、审美主体、言说主体。最重要的是经验主体,这个经验主体包括生理性别经验、社会性别经验、个体经验。当我们讨论作为经验主体的女性时,应该注意到的是,女性经验不是孤立的,它还要与阶级经验、民族经验相互渗透——一个人不仅仅有性别身份,也有阶级和民族身份,她不仅仅有独特的个人经验,她也有和其他女性共通的集体经验。比如丁玲《我在霞村的时候》,小说中贞贞的生存经验,既是她个人的生存经验,也包含着她作为一位中国女性的生存经验,也就是说,不仅仅要认识到贞贞的个人生活经验,也要认识当时的中国,认识到她的民族国家身份。

什么是言说主体呢?在女性文学创作领域,这是非常重要的标志,标志着女性结束了自身的历史沉默,由被他人言说而变成了自我言说。比如接下来会提到的冯沅君的《隔绝》,早在1925年,叙述人以写信给爱人的书信体形式,以“我”的口吻讲述对爱人的热烈情感,这在当时是非常大胆的。在讨论的开头,我们会特别关注最早的那批现代女作家是怎样冲破重重障碍,开始自我言说的,也就是说,关注到女性作为言说主体的确立过程。

把握了这些关键词,就对“女性文学”有了基本的理解。

此外,“女性视角”是女性文学里重要的方法论概念,否则即使我们在阅读一部女性文学作品,抛开女性视角,仍然可能看不见作家想要表达的真正意思。只有阅读者的性别视角觉醒,女性文学的内涵和意义才有可能被发现。女性视角也有许多层次,比如,当谈到女性文学时必须谈到女性文学批评。女性文学批评是基于女性身份和女性立场的阅读,但也不仅仅如此,更准确地说,是站在失语的、边缘的“女性视角”的阅读。《阁楼上的疯女人》是典型的女性批评著作,这部著作里,简·爱的故事有了另外的读法——如果你站在罗切斯特的角度,会觉得这个女人是个疯子,这是典型的男性视角;站在简·爱的角度,会觉得这个女人阻碍了她的幸福;可是站在“疯女人”的角度呢,她是被社会压抑的、无法发出声音的女人,如果她可以说话,那么罗切斯特很可能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令人厌恶的男人。以前我们习惯站在简·爱的角度,“疯女人”和她虽然都是女性,但立场和视角并不一样,这让人意识到,在同一个女性群体内部,也是有阶层、阶级与立场之分的。你看,在这个解读没有出现之前,我们对《简·爱》的理解是多么单一,而这一批评方法,也就是女性视角的使用,则让我们看到那些不应该被忽略的人,看到了更阔大的世界,也更好地理解了这部作品。

建立女性文学传统,强调女性视角和女性立场是重要的,但是,一位真正优秀的女作家,即使不借用性别的火把,也依然能够在文学史上刻下属于自己的标记。因为,女性文学不是女人文学,它所关注的是所有边缘者和弱势者的生存。

真正优秀的女作家的艺术专注力并不是个人的和单一维度的,她的作品最终要有更多的社会责任和更少的对个人化生活的沉溺。而事实上,在中国现代以来的文学史上,丁玲、萧红、张爱玲、铁凝、王安忆、林白、迟子建等,也早已摆脱那支性别的火把——当我们浏览1919年以后的文学路标时,会很容易看到她们的身影,因为,她们早已经成为火把或路标本身,无需性别的标记。

所以回到最开始的问题,为什么要强调女性文学?因为女性文学里有被普遍忽略的女性视角、女性感受和女性立场。

脚注

① 埃莱娜·西苏是当代法国非常重要的小说家、戏剧家、文学理论家和女性主义学派代表人物。她从历史的角度探索家庭内部、政治和学术领域里的权力压迫,以及它们如何呈现在文学中。1975年至1977年,西苏发表了一系列“女性写作”主题的作品,探索女性文本、女性气质、女性写作与女性解放等女性主义问题,《美杜莎的笑声》(Le Rire de la Méduse)就是发表于1975年的一篇。她希望女性通过写作,创造思想上的独立空间,以此为跳板走向自由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