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桃花源
35桃花源
坡上再次传来声音。
“跪下!”
“快跪下!”
安纳金松了一口气,如果那些人让他上去,他反而会担忧。
他缓缓跪下,然后慢慢的转过身,背朝声音的方向,将固定导航信标高高举过头顶。
密集的脚步声自远而近,有人从他手里拿过了信标,片刻之后,那人问道:
“猫哥呢!?”
“老猫让我先过来!”安纳金急切说,“我的同伴受了伤,朋友,帮帮忙!”
这时,这些人才走到了安纳金正面,有人上了越野车。
“车上有人!——下来!跪下!”
安纳金朝着一脸茫然的小吉米使了个眼色,示意其跪下,同时也在打量这些人。
一共五人,看上去年纪不大,穿着裁剪得并不是很合身的麻布衣服,端着拼凑而出的武器——那些枪虽然样子看上去不咋地,但从体积和口径看,威力不弱。
“是个姑娘!”
上车查看那人发现了躺在后座的紫罗兰,然后安纳金挑了挑眉。
姑娘?
他们竟然还在用这个词?
领头那人还想问什么,安纳金先一步打断了他:
“朋友,我同伴快撑不住了,救救她吧!”
领头招呼起同伴:“把她抬回去!”
然后他枪指安纳金和小吉米:“解除武器。”
安纳金挥动手指,投影出自己的人体透视图:
“做不到,朋友。”
昨夜他断了那么多骨头,现在完全依靠装甲助力行动,脱下来,他就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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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抬着紫罗兰先走,领头的和另外两人押着安纳金和小吉米后走。
在爬上陡坡时,安纳金看到了陡坡阴面的门。
所以这山坡是人造的,山坡里面,有地堡,而这些人,是此处的守卫。
三名守卫押着两人下了坡,悬崖边,有一个洞穴,不,更准确的说是条山体的裂缝。
初极狭,才通人。
漆黑的山缝里,几人沿着盘旋的路向下,走了大约百十米,豁然开朗。
匪夷所思的是,安纳金竟然看到了头顶的大太阳。
很暖。
但是,这里不该有太阳,雨季的夜枭城,方圆五百公里,或许会偶尔自乌云中透些光,可不该有这么好的阳光。
所以那不是真正的太阳,是架设在山谷上方的「天幕」。
真是鬼斧神工的大自然。
这个山谷不大,阳面的悬崖延伸出了很长一段,遮住了半个山谷,而另一半,则架设了用于农业温室的天幕,那东西和黑袍子的透光迷彩是一种原理,但因为不需要微型化,所以可以添加许多其他的科技。
保温、保湿,可以自我调解,呈现出太阳与星辰,提供光照和昼夜交替,同时也因为透光迷彩的缘故,从外面看,这里是‘一片荒芜’。
所以,这座山谷的真相是:土地平坦,屋舍俨然,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放眼望去皆是绿树红花,田园的尽头,则有袅袅炊烟升起。
安纳金注意到了信息板上的辐射指数。
生机勃发的,满格的绿。
一个恶土部落,不,准确说,是一个村子,一个隐藏在山谷里的村子。
桃源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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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点儿!别出来!”
守卫首领关上门,扬长而去。
这还真是‘周密’的安保措施呢,安纳金自窗口看着他的背影,以及周围,不断围过来的,好奇的人群。
他们把安纳金和小吉米带到了村口的一间矮房子里。
泥墙、木门,四个大窗户,门口倒是站了两个守卫,但窗户外,根本没人,好像他们不知道人可以跳窗逃走似的——不过也可以理解,这地儿只有一个出入口,跳窗逃走也得从那条狭路离开,所以这应该是个不存在牢房的地方,因为这里,本来就是牢房。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近了,安纳金看到了几个流着大鼻涕的小孩子,好奇的看着自己。
他咧嘴一笑,挥挥手,孩子被吓得一个激灵,扯着鼻涕躲到了大人身后……
大人?那不会是他父母吧?
守卫驱赶着围观的人群,不让他们靠得太近。
安纳金注意到,这山谷里的人,有些太多了,但他们身体看上去都还不错,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义体改造的痕迹,脸色也很红润。
要知道,这年头虽然医学发达,但因为辐射的缘故,不管是主城还是恶土,普通人的平均寿命都不长,所以不管在哪里,安纳金都很少看到这么多小孩,这么多,长得像人的东西。
这里,应该是有一套精妙的过滤系统,最大程度上阻隔了辐射。
对,那个天幕,就不是一般人能搭起来的。
但既然有这么高超的科技,为什么生活方式却又如此的……原始?
人群后方是大片绿色的田亩,安纳金认出来那是烟草,这估计就是老猫到夜枭城的目的。
烟田里,有人在劳作。
安纳金的确看到了现代化的收割机和灌溉系统,但也看到了锄头和铁锹。
烟田旁的房子,有泥墙木门的,也有纤维板和铁门的,他甚至还看到了一块全息屏幕,上面投影着‘贡品守则’几个大字。
贡品守则?
可看内容明明就是普通的农业劳作规定。
这时,田间小路的尽头传来了钟声。
那是一辆马车,对,真是马车。
车夫后方坐了一个黑白牧师袍的光头女人,随着马车的前进,她按照某种特定节奏,敲着钟——她竟然有胸。
如果不是安纳金见多识广,他几乎认不出来那是牧师袍,那毕竟是旧时代的东西了。
马车缓缓停在一片烟田旁,劳作的农夫驾驶着收割机靠近,接着跳下车,对着那口钟三拜九叩,口中念念有词,得到了牧……啊不对,那玩意儿应该叫修女吧?
总之,得到神职人员的首肯后,他才转过身,恭恭敬敬的自收割机上搬下烟叶,双手奉上。
安纳金,大概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了。
这是个,和太阳教团差不多的地方。
窗外奇怪的场景让小吉米摸不着头脑,他问道:
“安哥,这是什么地方啊?”
安纳金舔了舔嘴唇,看着窗外一派祥和的景象,道:
“是神赐给我们的,流淌着奶与蜜的应许之地。”
“我们?”
“对,我们。”安纳金笑道。
马车一路行驶,一路收缴着烟叶,大约十来分钟后,另一个方向,来了另一辆马车。
有人推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下了车,走进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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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上去得有一百岁了,满脸的皱纹和老人斑,鼻子里插着氧气管,一副快要死了的样子。
推他进来那中年男人递给了安纳金一管药剂。
安纳金笑着挥手:“我不是强化人,用不了生物能量药剂,给我些抗生素和食物就行。”
那中年男人朝着守卫招招手,在他耳边低语几声,后者迅速离开,应该是去拿安纳金要的东西了。
然后他转过头来,朝安纳金伸出手:“我是这里的村长,斑豹。”
斑豹?如此说来老猫也是真名?——在这种地方也不奇怪。
安纳金礼节性的握上了他的手:“安纳金,三手帮的恶土向导。”
斑豹继续道:“老猫在哪里?”
“老猫已经死了,是他让我到这里来的。”
“怎么回事?”斑豹皱眉。
“一言难尽,我可以坐着说吗?”
“坐。”
斑豹指了指窗边的桌子,但自己却没坐下。
安纳金缓缓讲述。
他略过了那晚死亡竞标的部分,这些不能说,因为如果有人要查,会很麻烦。
总之,安纳金那晚没去过竞标会场,而是在前一天遇到了老猫,两人接触了一天,他隐约透露有一笔生意要和三手帮做。
“昨天早上,你们一起出城?”斑豹道。
算算时间老猫的确是三天前到的夜枭城,但才接洽两天就带人回来……有些奇怪。
安纳金看出了他的疑惑与防备,他太了解这个世界了,看到这里的情况后,他甚至能猜到,老猫去夜枭城是为了什么。
九成是为了烟草销路。
“他一开始是不愿意来的,也不愿意告诉我这笔买卖到底是什么,只说离夜枭城不远。”
安纳金注意到斑豹的眼睛瞟了一眼窗外的烟田,好了,现在是九成九的把握。
“但我估计跟烟草有关系,因为他对我们的供应商很感兴趣。”
城外的走私烟草,是从藤壶镇来的,这些人原本肯定是卖到藤壶镇。
“要下雨了,几个月内都不好出城,我正好要走,就叫他一起,原计划是跑完这单之后,返程的路上,他带我一个人来看看,但不巧的是,我们倒了大霉……”
安纳金一边苦笑,一边讲了讲出城后的事情,这部分没什么可隐瞒的,也瞒不了,猫头鹰III和那上面的光剑烧灼痕迹,明白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总之,老猫死在了太阳武士手里,没有尸体了,嗯,这也是真的,的确没有尸体。
“一起逃的时候,他把信标给了我。”
信息量有点大,斑豹还在消化,那个轮椅上的老者动了动手指头,一行字投影了出来:
‘你是行为调查部的人?’
“我不是,你们抬走那人才是,老前辈,麻烦了……”安纳金连连拱手,“你们可千万得救救她,保住她的命,什么生意都好谈。”
“你既然不是黑袍子,为什么对她这么……”
斑豹刚开口,老人挥手止住了他,他动了动手指,应该是在和斑豹通讯。
片刻后,斑豹朝小吉米招了招手:
“你跟我出来。”
三人离开了房间,留安纳金一个人在屋内。
目前看来处境还好,并不是安纳金预想的最糟的情况,紫罗兰,多半也是有救了。
至于为什么不和小吉米事前串供?
如果把老猫‘带上’的理由是贸易考察,他本来就不该知道。
一问三不知,才是最好的回答。
几分钟后,小吉米带着安纳金要的抗生素和食物回来了。
“是肉诶!安哥,真的肉!”
他的关注点还真是清奇,可话说回来,他这辈子,怕是没吃过几次真肉。
他狼吞虎咽的嚼着肉干和米饭,吃了个半饱才想起来问:
“安哥,这到底咋回事啊?”
安纳金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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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晚上的时候,紫罗兰被抬回来了。
全身的装甲已经卸下,安纳金查看了她的身体,手术的缝线已经开始愈合,这意味着不仅有人给她做了手术,还注射了足够的细胞能量药剂,现在她的自我修复机能已经激活,用不了多久就能痊愈。
夜幕降临时,她终于醒了过来。
安纳金和小吉米正站在窗边看着远处村庄里跪拜的人群,她撑起身体:
“这是哪儿?”
“恶土上的一个小村子。”
她看向窗外,疑惑道:“他们在做什么?”
“拜神。”
“拜神?拜什么神?”
紫罗兰看着村子里那些人跪拜的方向。
他们在朝天空跪拜,但天上,并没有什么神,也没有任何星星月亮,而是一块巨大的,由天幕自我投射出的,九头蛇的标志,海德拉生命的标志。
“必须存在的神。”安纳金坐到床边,“身体情况怎么样?”
“已经没问题了,就是……”紫罗兰想要站起来,可完全做不到。
“头晕,软,对吧?”安纳金抓过她的脚,按捏足底,“这地方肯定没有神经阻断器,为了手术,他们会给你打大量麻药,药效还没有过,你本不该醒来,但强化后的身体机能强行唤醒了你,现在你体内的激素正在和麻药斗争,所以会很不舒服。”
“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紫罗兰问。
安纳金拍了拍她的脚:“促进血液循环,让你快点恢复——我们现在,可不算安全。”
她顺着紫罗兰的脚踝向上捏,开始讲述起这一天的事情。
……
“老猫?你的客人?”
紫罗兰心中有些狐疑,她是个黑袍子,她觉得这话有问题,但她现在不打算追问。
“你说这里不安全什么意思?”
“我下午和门口的守卫聊了聊,大概确定了这是个什么地方——你知道35年的大分裂么?”
紫罗兰点头,那是黄金时代的终结。
战后的前十年,是人类从核战恶土里爬起来的十年,而之后黄金的二十五年,是重建的二十五年,这二十五年奠定了三大公司的地位,建立起了以公司为主导的主城体系。
但随着主城的基本建造完成,人们的观念发生了变化。
三大公司的高层纷纷不愿意再继续推进世界重建计划,因为那需要投入太大的资源,而实际上,几座主城已经足以保证文明的生存与发展——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都不必活着,否则,核战根本不会发生。
在某些情况下,人多,反而不效率。
撕裂在黄金时代的最后十年已经发生了,直至35年,分歧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主城发生大规模分裂,以公司中部分想要重建世界的中高层为首,大量技术精英离开主城,前往恶土——太阳教团也是在这个时候崛起的。
“那个叫斑豹的人,说是这里的村长,但我猜,他推着的那个老人,才是真正的头儿。”
“而那个老人,应该就是大分裂时,离开夜枭城的海德拉员工,甚至极有可能是个高层。”
“你看那里,”安纳金指着天上的九头蛇标志,“这么大,一般人搞不到。”
那东西的体积与技术含量,绝非一个村子能制造的,那是大分裂时,从夜枭城带出来的。
作为黑袍子,紫罗兰只需要信息,然后她能明白大多数事情。
她已经明白了,为什么这里不安全。
其实很简单,我们的存在很有可能会暴露这里的秘密。
大分裂时那些离开主城的人,没有一个下场是好的。
没有一个。
失去了公司的技术与资源支持,想要在生存的前提下葆有发展谈何容易?
任你多有才华多有智慧,在恶土上也得面对饥饿与疾病,面对,残暴的他者。
人会迷失自我,然后慢慢变成野兽。
这是个竞劣与内卷的世界,离开公司的人并不是真正的聪明人,因为真正的聪明人已经看清楚,世界的尽头是主城,你就算离开,到最后无非是卷出另一座主城。
“这是个原始村落,对吧?”紫罗兰问。
“他们称呼你为姑娘,紫小姐。”
这个时候,安纳金已经按到了大腿上,而且双手还在向更上面,更里面伸去。
紫罗兰和他并不熟,但却自然而然的岔开了大腿,任他给自己活动血脉。
这就是区别。
原始村落没有经历过生育革命,他们仍旧保持着普适的家庭关系,保持着性别,与性别隔离。
在主城里,人们相互称呼先生小姐,其含义中没有半点性别的意思,先生小姐,大体意思等于前辈,只是要更加尊敬,更加亲切一些。
而在恶土上,人们相互称呼喂,绝大多数雌性和少部分雄性是一种生育与娱乐的资源,强者居之。
只有原始村落,会保有‘姑娘’这种既包含了性别,又包含了尊敬的称呼。
——而这么做,是为了秩序。
总得有点什么秩序,恶土上的部落没有公司的手段,所以沿用了旧时代的血缘为秩序。
但对于原始村落来说,血缘往往是不够的。
血缘起不到教化的作用,所以大多数原始村落,也会沿用宗教,这,也是他们原始的原因。
离开主城后,教育的成本太高了,在恶土这种极端环境下,往往一两代人就会发生知识与道德上的退化。
一旦退回野兽就失去秩序,进而灭亡。
所以那些找到一片净土,缔造秩序的人都会告诉他的子民,这里,是神赐给我们的,流淌着奶与蜜的应许之地。
外面的世界太可怕,不要出去。
所以这里的情况也不难理解。
大分裂时有一帮海德拉的人带着大量资源来到了这里,凭借自己的技术打造出了这么一个桃花源,但他们无意与外界争斗,又或者是没有能力争斗,所以以神之名定下了规矩,那个天幕上的海德拉logo,每当昼夜变更之时就会出现,那,便是神。
但随着人口的增多,这里逐渐无法自给自足,需要与外界贸易,所以必须有一些人知道真相,走出山谷……
人类社会的发展规律往往殊途同归,紫罗兰在数据库里看到过类似的资料。
“紫小姐,我们要是早个几十年来,恐怕必死无疑,但是现在么……得看那位斑豹村长,与老前辈的讨论结果。”
“早些年这地方的资源还够分,所以可以保持完全封闭,为了保证秘密不泄露,这地方一定极度排外,进来的人要么留下,要么死。”
“但是现在……他们必须开放了。”
“停。”紫罗兰打断了安纳金的话。
“啊?”
“你的手,停。”
“噢,抱歉,没太注意。”
作为黑袍子,她当然是没有生育能力的,也不会保留一些不必要的器官,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没有感觉,恰恰相反,因为肉体的强化,他/她们非常敏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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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生育革命
核战极大摧毁了旧时代的一些思想枷锁。
公司对于新技术的看法较为开放自由。
黄金时代早期,人类社会迎来了一次战后的文艺复兴,与之同来的,是剧烈的性别撕裂,其产生缘由与发展过程很复杂,总之,那个时候的不同性别间对立严重,少部分极端流派已发展到了试图在物理意义上灭绝对方的程度。
但这一切都在新历29年终结。
新历29年,中森千鹤子女士攻克了廉价人造子宫的技术难题,打通了自精卵诞生到制式抚养的最后一处断口。
同年,海德拉生命建造了世界上最大的精卵库,推出定制婴儿服务。
中森千鹤子女士的意图本是构建一个性别平等的世界。
而最终的结果是,她杀死了性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