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恶人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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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飞蛾扑火(叁)

94飞蛾扑火(叁)

挖坟那一夜后,我开始为戴安奶奶打杂,比如,分解死人,再比如,整理一些做好的标本,更后来,她发现我动手能力还不错,干脆让我替她做标本。

起初是植物,后来是动物,那都是些很基础的工作,我其实并不知道她制作这些标本有什么用,也不知道,她到底在琢磨什么。

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我感觉到了她的关心,真正的关心。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通过相处建立的。

以往虽然戴安奶奶就在洼谷里,我们日日都和她在一起,可没有谁,真正和她相处过。

但我有了这个机会,我似乎走进了她的内心。

而与此同时,我们的秘密,也越来越多了。

通过观察,我发现,那种疾病,恐怕就是她散播的,因为被她打针的孩子,总有更高的发病率。

那种疾病像极了海德拉的生物强化,起初会增强体能,身体素质全方位提高,食量大增,然后开始产生一些畸变,比如某条手臂的肌肉疯狂增殖,达到几百斤重,接着畸变失控,人从内部崩坏死亡……

我发现了,但我不敢说,不敢问。

“我们现在在做的,是一种人体实验,安纳金。”

可她却主动告诉了我。

新历89年1月11日,在我七岁生日的那天晚上,她告诉了我她在做什么。

“生命本身就是最伟大的存在,生命中,潜藏着最伟大的力量。”

“但生命也存在缺陷,因为这些缺陷,拥有生命与灵智之物,会走进误区而难以自拔,因此,改善生命的本质,就能消灭缺陷,让人升华为神。”

“很难理解是吧,安纳金,奶奶不奢望你现在能理解,我们举个例子吧——你们每天卖烟油是为了什么?”

“额……赚钱?”

“那又是为什么要赚钱?”

“要吃饭啊奶奶,没钱怎么买能量膏。”

“可你知道垃圾山提炼的烟油是有害的吗?”

“当然知道,奶奶,我们的货会吃死人。”

“那要是真有人吸了你卖出去的烟油,死了,你有责任吗?”

额……这我回答不上来。

“有的,安纳金,你明明知道会吃死人还卖,你当然有责任,可不卖怎呢能行呢?不卖你就没饭吃,你会饿死——吃饭,很重要,甚至可以说无可比拟的重要,世上没人能不吃饭,所以为了吃饭,自古以来,人与人自相残杀,而这又造成了内耗与资源的浪费,人类本可以更加伟大,但为了吃饭,我们钻研阴谋诡计,磨砺杀戮手段……这一切,都是为了活着。”

我虽年幼,但奶奶讲得很简单直白,我能理解。

“所以安纳金,假如让你想一种办法,彻底根除人类之间的自相残杀,你会怎么做?”

我摇头,这问题对我来说太大了。

“海德拉生命认为,要想根除纷争,就得让人不再需要吃饭,这,便是技术决定论。”

“海德拉生命从不讨论人性与制度,而专注于,如何解决实际问题。”

“古往今来,所有战争的根源,最终都可以追溯到吃饭问题上,所以,只要让人不再需要吃饭,就不会有战争。”

“这怎么可能呢?”我不解道。

“植物需要吃饭吗?”奶奶反问。

“嗯……它们应该是光合作用吧?”

“如果我们能找到一种办法,使人类整体进化,靠光合作用活着,是不是可以解决许多问题,而再进一步,光合作用在自然界中其实也是很低效的能量获取方式,如果,我们找到某种办法,使人类整体进化出某种效率最高的能量获取方式,比如吃核能?那是不是又可以解决很多问题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奶奶在做的事情,就是找到一种,让人进化为高等生物的办法,而在这过程中,我需要一些必要的人体实验,安纳金,你愿意帮奶奶的忙么?”

她说服了我。

或者说,我自己终于说服了自己,从那一天起,我得到了杀戮的合理解释——为了,更伟大的事业!

“好,我帮奶奶!”

那一刻我成为了她真正的助手,其实我并不是一个好选择,那时的我就是个小屁孩,我除了帮她拆拆尸体打打杂,根本,没有可以帮她的事情。

但我,成为了她的慰藉。

所以她那天送了我一件生日礼物。

“总是用手术刀做标本太麻烦了。”

她递给我一把标本刀,然后在我制作的第一个标本下刻上一行字:

「Helena,安妮心灵手巧的证明。」

「D.S」

她摸了摸我的头:“安妮,如果在和平的旧时代,你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医生。”

安妮不是一个好名字,它是小伙伴们对我的蔑称,说我总是笨手笨脚。

但是戴安奶奶教会了我如何面对他人的轻蔑,并将其转化为自己的动力,从那一天起,我接受了安妮这个名字,因为那是我心灵手巧的证明。

从那以后,我不再有心理障碍了,我心安理得的为小伙伴们注射毒药,观察他们如何发病死亡,而又在他们死后,拆解他们的身体,将有价值的部分,封存保留。

闲暇之余,我也替戴安奶奶照料她的花园,把那些我想留住的,却因生命轮回而枯萎的花与死去的小动物制成标本。

我坚信,我将和她一起,找到生命的出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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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博修真:英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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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蛾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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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历88年的12月25日

今天我给他讲了一些关于光合作用的知识,那之后他就欢快的跑了。

我看到他在水池边玩蝴蝶。

这小子有一种天生的破坏欲,当然,是人都有,但他更为强烈一些。

他在那只蓝闪蝶的脚上拴了根绳子,我想过不了几天,可怜的蝴蝶就会被他玩死。

那只蝴蝶,是他从我柜子里拿的。

有一天他做完了我交代的事情,问我柜子里那些毛毛虫是什么,我说那时蓝闪蝶的幼虫。

他问能孵化出蝴蝶吗?

我说可以,他便想要一个。

我给了他,他很高效,然后谢了我好几次。

我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因为这没什么值得感谢的。

“不!戴安奶奶!拿了人的东西,就是该谢谢!”

但那严格说不是他拿的,而是他挣的,为了回报他的工作……

我揍了他一顿。

他竟然在我的水池里撒尿!

…………

新历88年的12月26日

小哭包又来找我,我给他糖他不要,问我能不能救救他的小蝴蝶。

我看了看,被他玩死了。

但为了照顾他的感受,我还是说,生命都有止境,它已经活到了生命的终点,不必悲伤。

但他还是哭得昏天暗地,我实在太烦,把他踹了出去。

晚上的时候,他没有过来帮忙——这其实没什么,因为我本来也不需要帮忙,有个打杂的只是会轻松些。

可我想了想,又觉得有些不自然,虽然只是一年多的时间,但我好像习惯了他的存在。

我停下手头的工作,去看了他一眼。

我发现他正在用我教他的办法,把那只蓝闪蝶制成标本。

整个操作方式是错的,因为以前我只教过他怎么把人做成‘标本’。

所以理所当然的,他做到一半,把蝴蝶的翅膀弄碎了。

然后他又开始哭唧唧起来。

一边哭一边扇自己耳光骂自己真笨一边试图把翅膀粘回去。

那样操作是不行的。

所以我走了上去,拿过他手里的手术刀,告诉他,这个东西,不能用来处理昆虫标本。

我演示给他,蝴蝶应该怎么做。

他如愿以偿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蝴蝶标本。

接着又开始哭。

我一向对小孩子不耐烦,对眼泪更加不耐烦,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哭泣的小屁孩更麻烦的东西了。

但那天,我难得的有了些耐心,问他为什么哭。

他回答我:“它这么漂亮,它不该死。”

所以漂亮就不该死?丑就可以?

“戴安奶奶,我没有见过丑陋的东西,哪怕是那些长得不好看的,他们身上,也有美好的事物,美好的东西,就是该永远留下。”

一个垃圾山里长大的小畜生,竟然说,他没有见过丑陋的东西。

我被他打败了。

…………

新历88年12月27日

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那孩子的话,我曾从另一个人嘴里听过类似的表达。

它让我想起了赫曼与尤尼斯关于技术的辩论。

他们都试图用灵能改变世界,使人能够更好的生活,达成一种类似于终极幸福的大圆满。

技术并不是目的,通过技术的跃升,使人类达到繁荣,进而可以抑制自身的残暴与疯狂,这是很客观的视角。

人类的道德,会随着社会制度的进步而进步,而社会制度,取决于技术水准。

在资源有限的前提下,一个真正繁荣的文明,它的主基调绝对不是自相残杀,而是协作共赢,只有协作共赢,才能避免资源的浪费,因此,更高等的文明拥有更高等的道德,是合理的解释。

世界是个黑暗森林是最浅层的博弈论,真实的世界要比这复杂得多,在某一文明的某些阶段,野蛮或许能战胜文明,可从人类历史看,那些被野蛮统治的文明,最终无一例外走向自毁。

赫曼与尤尼斯都认可这种观点。

他们的分歧在于:道德是不是浮动的?先进这一定义,是不是绝对的?

赫曼认为是。

所以他创造了一人飞升的蓝色筑基丹,他认为在抵达终点之后,人工智能可以取代人类,就像母亲生下孩子之后,便完成了自己生命的意义,可以从容面对死亡,同理,如果通过灵能创造出了更高等的存在,那么「人」这一定义会发生改变。

举世只有一人,此即为真人,如果真人需要一整个文明为他献祭,那么文明理当献祭,因为这即是优胜劣汰的进化,人类并不会因此而消亡,而是成为更高等的存在。

尤尼斯认为不是。

所以他创造了举世飞升的红色筑基丹,理由很简单:

你想要通过技术改变世界的初衷是什么?是消灭纷争,走向美好,对吗?

可你却挑起了人类历史上最大的纷争,你试图毁灭一切,破而后立,但是在那个后立的世界中,有你的存在吗?

没有人的文明当然毫无意义,但是没有「我」的文明,同样毫无意义!

赫曼看似输掉了那场辩论,但实际上他才是最清醒的那个人。

红丸是一条死路,天下大同不可能实现。

绝对的进步需要绝对的道德作为支撑,而那样完美的人,是只存在于神话故事中的贤王,现实的世界中无法开出良善之花,即便种子萌芽,也会被人类这一群体的无穷恶意抹杀。

我和赫曼是一样的人,我们都期待无上的爱与道德,但我们又都知道,那样的美好不存在。

我曾以为我见到了那样的人,可最终,教团陨落,太阳熄灭。

我口口声声说着绝不放弃,但不放弃的,只是自己的执念。

我根本不相信有真正的美好,因为我所见过的美好都已破碎。

但是今天,我仿佛又一次看见了太阳。

——不,他还差得远。

…………

新历89年1月11日

这段时间以来,我基本已经放弃了工作。

我开始尝试过一些真实的生活,吃吃好吃的,四处走走,随心所欲的,照料照料谷里的花草。

我开始教他如何制作观赏性的标本。

安妮,是个好孩子。

他聪明、狡黠,也会小偷小摸,但本性不坏——海德拉出身的人不相信本性这种说法,确切说,是他更擅长发现生活中的美好,这是种很宝贵的能力,它让人坚定自己的意志,开阔自己的心胸,不至于被艰难击倒。

他好像已经发现了我的秘密,是时候和他谈谈了。

但我又在想,该谈什么?

太深他不理解,太浅他也不理解。

谈完之后呢?

其实我也很困惑呐。

如果研究注定无法突破,我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如果我想告诉他一些东西,我的动机又是什么?

今天是他生日,送他一把标本刀吧。

…………

新历89年1月12日

他收到生日礼物时高兴坏了。

那一刻我的心中也涌起了喜悦,我想这就是人类无法摒弃的本能,我们既有从他人那里得到馈赠的喜悦,也有为他人付出,看到他人喜悦而喜悦的喜悦。

我已记不清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是什么时候了,几十年前了吧?

这年头已经没有多少人过生日了,因为那不能算是个特别的日子,所以我也好几十年没送别人生日礼物的。

他拿到标本刀高兴得尖叫的那一刻,我在想,如果生在旧时代,他应该能成为一个好医生。

然后我似乎明白了,我为什么要告诉他一些东西。

因为我认清了自己的局限性。

我把希望,赌在未来。

我不能成为太阳,也创造不出太阳,但我可以为太阳的诞生,提供一些必要的支持。

我想,我无法改变世界,但我可以改变一些人。

而这些人,可以改变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