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见生安(5)
空荡荡的手术门前,只剩下我和妈妈。凌晨,手术门上的灯熄灭,医生走出来,看看妈妈,又看看我,轻轻摇头。我还以为这种情节只会出现在电视剧里,没想到今天亲眼见到了。
从我记事起,就很少见到我的妈妈落泪。她不喜欢流泪,不喜欢用泪水来表达自己的委屈和不满。我见到她第一次哭,是外婆去世时,第二次是今天。似乎只有死生这样的大事,才会拨动她的心弦吧……
对于他,我的父亲林海,他在这个世界上活了四十五年六个月零六天,当了十九年丈夫,近十八年父亲。他这一生不短也不长,人也简单。老实,被同一个人骗了两次,骗了几十万。但又不老实,酗酒,赌博,或许他只是想再走一次运吧。他在赌的时候是否想过,赢了就和他的妻儿好好的老实的生活呢?在前一个月安生的日子里,他是否想着老实找份工作还债,给他的妻儿一个安稳的生活呢?
我还清晰记得,他在我怀里说最后一句话时,脸上痛苦又担忧的表情,是为我和妈妈而忧虑吧?那滴泪,是后悔和自责吧?
如今我站在他冰冷的尸体边,他静静地躺着,看起来很安详。原来他的发间,早早草草的,生出了许多白发。我喊他爸的时候,他是笑了的,我俯身。许知安说,人死后最后消失的,是听觉。
“爸,你爱了我和我妈十几年,就算受过委屈,也只有两年多而已,我帮你抵了。我知道,妈妈不怪你,我……我也不怪你。”我哽咽着。
“你还是我最爱的爸爸。”
我低头掩面,不想再抬头去看他,不敢。
……
过了几天,那个人抓到了,进警车前看我那一眼,就像在告诉我,让我等着。
我的怀里,抱着我爸的骨灰,他看到了吧,70kg的人,就在这小小的盒里了。其实和我的预期没差很多,赔偿费还了赌债,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们的生活了,唯一的不同,是他再也不会醒来了。
警车远处,站着两个男人,一个为另一个撑伞,伞下的男人戴着口罩墨镜,视线从车移到我身上。他应该是那个人的上家吧,放高利贷的人,恶心又可恶。他在打量我,恶心,不值得我多看一眼。
请假第七天,我回了学校,大家都像没看见我这个人,只有许知安,有惊喜又担忧。
我抱着骨灰回家那天,妈妈坐在木桌旁,手上绣着十字绣。她跟我说,“生活是可以越过越好的。”我相信妈妈。
“许知安,我回来了。”若无其事地,我坐到位子上。“你还好吗?林冉。”他的语气小心翼翼“没事儿。”
晚上回家,我告诉许知安以后不和他一起走了,他问为什么。我说,我和班主任沟通了,体训完我要去兼职,不上晚自习了,他若有所思,点点头。回到家时,妈妈还开着一盏小台灯,手里的针还在不停地穿梭。
看到我回来,她笑着,打开碗上的盖子“冉冉回来了,快来吃面。”“妈,你这一天绣这么多了。”我吃着面,手在绣面上摩挲。“是啊。”妈妈微笑点头,手里动作不停。
“这一件绣完多少钱?”“一千块呢。”
一千块,这么大一块,照我妈这种绣法,起码也得绣上大半个月……我拿过她手中的布“不早了,先睡觉吧。”我推着她进卧室“那……”“碗我去洗,你先睡,昂。”她还是微笑着,点点头,我关上门,拿着碗去了厨房……
躺在床上,看着小院里的微光,我出了神。房租一个月八百,兼职也只有一千左右,吃饭、水电费、房租……也没剩了,下学期还要交体训费……钱,打两份工?想着,微光灭了,手机亮了,许知安的“晚安”。好吧,不早了,先睡吧,以后再说。
妈妈,你的微笑里,蕴含着几缕悲伤呢?
……
我的第一份工,在甜品店,签的不是长期工,一个月只有一千三,好在晚上九点就下班,我有时间去打另一份工。烧烤店,老板和老板娘人很好,他们女儿去外地上学,可能有些牵挂放在我身上了吧,一个月给我一千七,九点半到凌晨一点,东凑西凑,日子还算过得去。
在甜品店工作时,林安和许知安来找过我几次。无非是聊一些谁又写检讨啦,晚自习又看了什么电影什么的。去烧烤店的路和回家的路有一段顺道,许知安话还是那么多,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林冉,有事给我打电话。
其实我在心里想了很多遍,能给你打电话的事,都不是什么大事。
……
时间流连婉转,日子归于平静。不知不觉的,高二就这样过去了。看着新一届高一高二开运动会心中竟然生出一丝中老年人的感慨,真青春啊……
“林冉!”许知安拍了下我的肩,顺着我的目光看向操场“放心,没有人能超过你的校记录的。”我给他手臂一拳“训练去了。”
“书包没拿。”他在我身后“那你还不去。”我给他挥挥手。没一会儿,他拿着他和我的书包追了上来。“林冉,下个月三号成人礼你知不知道?”“不知道。”
“听说挺好玩儿的,还要给家人送礼物呢!你想好送什么没?”“没有。”
“送裙子?可是阿姨好像不怎么喜欢出门……手镯?你觉得阿姨喜欢什么!”“不知道。”
“其实裙子也可以,毕竟……”许知安自顾自的说着,我没听进去。
下个月三号,刚好是我的十八岁生日。礼物,裙子?手镯?我没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