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野武的午夜电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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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的下町简直就是个村子

我小时候的足立区——我这么说对邻居们是失礼的,在此先打个招呼——无论是经济状况还是受教育的水准,都是极差的。说是足立区,其实大致可分作两块吧,从市中心出发过隅田川,是千住;再往前,由千住新桥过荒川后,就是我出生的梅岛,以及以大师7闻名的西新井了。如果再往前,就是竹塚了,那儿可就是东京的北郊了。

由于千住是从前日光大道上的宿驿地,所以还算兴旺吧。不过,我们家所在的荒川北岸一带是很穷的。在那会儿,初中毕业就工作是司空见惯的,像我这样能读高中的反倒是凤毛麟角。战后不久也乱了一阵子,住在那儿的都是穷人。而穷人做的外发加工是由黑道把持的,那些家伙个顶个的坏,没一个好东西。

穷不可怕,最怕的是穷人里面还分三六九等呢。最常欺负我的是开出租车那家的小孩,他老叫我“油漆匠8”。

现在说来可能没人信,那时的出租车司机可神气了。因为他会开汽车,干的是接送客人的买卖,在那会儿是被人高看一眼的。而油漆匠呢,衣服上老沾着油漆,脏兮兮的,被人看不起。所以,出租车司机的儿子看不起我,我呢,只能看不起农民的儿子。

当时那种人与人之间的等级差异,可比现在厉害得多。国家一穷,世道也好人心也好,全都扭曲了。譬如医生吧,要是出了点差错,现在是立马就要成为被告的。可在那会儿,简直跟上帝差不多。发了烧,嚷嚷着“快请医生来”,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儿啊。病人全听医生的,即便病情恶化了,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医生,这是治疗失败吧!”——这样的话是没人敢说的。至于起诉,压根儿就没听说过。因此,从前的医疗事故也是见怪不怪的,甚至开刀割个盲肠也会死人。我们那儿附近就有个被称作“生还率20%”的医院。

不过居住在这种下町的人,多少也安于如此现状,因此那一带就像一个村庄,居住在那儿的人都互相帮衬着。买东西时,要去的商店也都是固定的。买干货去那家干菜店;要吃寿司去那家寿司店;荞麦面店只认那家,要买衣服就去那家店,决不去别家。松屋百货这种地方,只是偶尔去一趟,日常生活用品全都在同一个地方搞定。

有一次,附近新开了一家寿司店。通常而言,新开的店客人总是比较多的,可事实上谁都不去。我老妈还说:“上那儿去,被人看到了怎么办?那不是很失礼的吗?”她似乎觉得去新寿司店就是对老寿司店的背叛。由于附近的人都这么想,结果那家新寿司店开了没几天,就关门大吉了。

正因为人际关系是如此之紧密,大家全都互相帮衬着过日子,所以说东京的下町,简直就是个村子。

原有的那家寿司店,也只有小学老师们偶尔去吃吃。可遇到学校开运动会或远足时,寿司店老板就会做了饭,给带不起盒饭的孩子送去。这种时候,邻居们觉得“那边的孩子估计没有盒饭带吧”,就大家出一点点钱凑在一起,让寿司店或乌冬面店准备盒饭。这种人际关系上的有组织的横向关联,十分强韧。所以说,下町,其实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