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城变（下）
晋王府内，苏如锦站在窗前，眺望着皇城的方向。她知道，隔着重重院落，她是没有办法看到那座宫城的，可若是不在这里站着，心里头又觉得有些不安。
四更天时，阿九回来了。刚进院子，就瞧见了站在窗户边的苏如锦。他稍稍一怔，赶紧快步上前：“王妃一直在这里站着吗？”
“王爷呢，可曾与你一起回来？”
“王爷还要早朝，要小的先行回来，免得王妃在府中挂念。”
“昨夜可还平静，那座皇城中没有事情发生吧？”
“没有，一切正常，除了……”阿九犹豫了一下。
“除了什么？”
“除了城门楼上的灯灭了一盏。”
“城门楼上的灯？”苏如锦虽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没有放到心上。她对着阿九点点头，说了句：“我都知道了，你赶紧回去吧。这些日子，务必要跟紧王爷，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咱们现在是在明面上的。”
“小的知道了。回来之前，王爷也让小的带句话给王妃，说他身边除了小的之外，还有暗卫如影随形，绝对不会叫那些人有机可乘的。”
苏如锦点头，目送着阿九离去，这才长舒了口气。
天亮之后，无双过来伺候苏如锦梳洗。自从乳娘和阿萝过世之后，无双就自觉的顶了两个人的位置。苏如锦始终觉得这样有些不妥，私下里也跟无双提过几回，让她在府中现有的婢女中挑选一个出来。无双虽嘴上应着，却一直没有行动。苏如锦知道，她这是不放心自己，更不放心府中的那些婢女。
对于无双的坚持，苏如锦也只能作罢，还好有些事情原本就是自己能够做的，她虽做了这晋王妃，倒也没真把自己当成一个养尊处优的主子。无双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也越发的舍不得让苏如锦去冒一点险。
小婢女是要找的，只不过要等京城的云停风止才行。
单手将门推开，就瞧见苏如锦坐在桌前发呆。床上的被褥虽还凌乱着，但却已经凉透了。无双摇摇头，“王妃身子才刚刚好些，可不能总这么熬着。”
“睡不着。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一样。”
“这京城里的大事也就那一件，王妃不是早就知道，它是会发生的吗？既然如此，倒不如安安生生的等着，以不变应万变。”
“道理我懂，可这心……”
“王妃是在担心王爷吧。”无双递上一块浸湿的毛巾：“自古以来，皇家夺嫡之争都是凶险的。可咱们王爷不同，那么多的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眼下这些又算什么呢。”
“你说的倒也在理，说来说去，倒是我这个晋王妃信不过咱们那位晋王爷，白担心了。”
“这说明王妃是将王爷的安危搁在心里，而不是搁在嘴上了。”无双说着，将毛巾接了过来：“奴婢听说，昨个儿齐王殿下的侧妃回苏府探亲去了。”
“苏如烟？这倒是稀罕，我原本以为，苏家落到今日的境地，依着她的性子，只怕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呢。”
“奴婢也觉得新鲜呢，只不过听说，这齐王侧妃在苏家与那位苏三小姐起了争执。只待了半个时辰，就气呼呼的回去了。不仅人回去了，就连带回苏家的那些东西也都一并给拉了回去。”
“这送出去的东西还有拿回来的道理？不过，这倒是苏如烟一贯的作风。她自小就是这个脾气。”
“只可怜那位苏夫人，一心栽培的女儿，到头来却要了她自个儿的命。”
“你说什么？”苏如锦一下子怔住了：“你刚刚说苏夫人怎么了？”
“苏家自苏大人故去之后，这日子也是过得一日不如一日。难得齐王侧妃带了东西回去，结果因为姐妹间的几句争执，齐王侧妃就要将东西给带回去。苏夫人大概是因为一时心急，就匆匆忙忙的跑出来阻拦。这一个驾着马车要走，一个拦着马车，要将东西留下。母女两个竟谁都不让。结果，惊了马匹，竟生生的将苏夫人给踏死了。”
“杜春羽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苏如锦以为自己是高兴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竟连一丝高兴的意思都没有，反倒觉得心里的某个地方突然空了下。
无双小心地看了她一眼，点头道：“是，苏夫人死了。”
“是王爷让你来告诉我这些的吗？”
苏如锦回了回神儿。
“奴婢该死！”无双跪了下来。“奴婢不敢瞒着王妃。这消息也是阿九刚刚带回来的，估摸着也是王爷的意思。王妃总归是在苏家长大的，苏家的事情，也理应让王妃知道。至于去或者不去，也该由王妃自个儿拿主意。”
“苏如烟和苏如媚呢？”
“齐王侧妃事发后就匆匆跑回了齐王府，至于那位苏家三小姐，好像是出城了。”
“这个时候出城？”
无双点了点头，“听说与苏三小姐一同离开的还有一个原本在苏家当差的仆人。奴婢猜想着，或许是因为苏夫人的事情让苏三小姐觉得留在京中不大安全，这才想着逃出去吧。”
“杜春羽总归是她的生母，就算要走，也应该等到丧礼之后。”
“若是王妃，必然会这样做，可她是苏如媚，是杜春羽一手调教出来的女儿，这个时候逃走，倒也像是她的风格。”
苏如锦无奈地叹了声：“那个苏如烟是不是也躲起来了？”
“事情发生已经将近一天了，可齐王府那边尚没有什么反应，而苏家在苏如媚离开之后，余下的那些仆人们也都四散而去。如今，苏夫人只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苏家的前厅内。”
“你去张罗吧。”苏如锦闭了闭眼：“想不到，最后为她收尸的竟是我。”
齐王府。
萧云琮将手中的药丸喂到苏如烟的嘴里，停了片刻之后，他先是叫了几声苏如烟的名字，跟着俯身，翻开苏如烟的眼皮看了下。待确认药物已经起效后，这才起身。
苏如烟的反应他预料到了，但却没有想到，她竟会变得比之前更黏人。若非留着她还有些用处，他才没有这些耐心留在这里哄着她。
走出房间，萧云琮看到他的贴身小厮提着一盏灯笼侯在那里，见到他，头一低，唤了声：“王爷。”
萧云琮没有说话，而是直接从贴身小厮的身旁穿过，向前而行。小厮则提着灯笼，紧随其后。随着二人的脚步，那一点灯光也跟着晃晃悠悠。
主仆两个一前一后到了齐王府的后花园，小厮触动了假山上的某个机关，眼前便多出一个黑漆漆的洞穴来。洞穴不大，仅供一个成年男子弯腰而入，待走进去之后，发现里头是一条细细长长的甬道。
甬道内并没有设置火把，所以主仆两个贴的很近。
在甬道内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主仆两个才从另外一个出口出来。这个出口，在一处不起眼的绸缎庄内。庄主，亦是齐王府早就安排下的人。绸缎庄外，是建康城的一条次要街道，但这条次要街道距离原本的苏宅却是很近。
“能藏多少人？”
“回王爷的话，小的算过，若是将全部甬道都占满的话，大约可以藏一千余人。”
“加上这些店铺呢？”
“大约还可以再加500人。”
萧云琮点点头：“让他们提前准备，分批进入甬道中。”
“是！小的今晚就开始安排。”
***
苏如锦没有想到，杜春羽的出殡之日，竟是京城大乱之时。
当时，她身着孝衣，领着一班人抬着杜春羽的棺木才刚刚从苏家走出来不久，就被一些人给拦了下来。视线穿过那些人，她看见了苏如烟。
“是如烟吗？”
没有回答，背对着她的苏如烟亦是木然不动。
苏如锦抬了抬眉，往前走了几步：“既然来了，就跟着吧。这里头躺着的，总归是你的生身之母。”
语落，苏如烟仍是没有一点反应。只是当苏如锦朝着苏如烟走过去的时候，那些看似王府护卫的人则是自动的让开了一条路。
“如烟，今日是你生母出殡的日子，我不想与你为难，也劝你不要生事。”
苏如锦伸出手，轻轻扣住苏如烟的肩头，就在她的手落到苏如烟肩头的一瞬间，苏如烟突然回过了头来。
苏如锦看清楚了，这是一张陌生的脸，只不过身形与苏如烟十分相似罢了。她急忙收手，却已经有些晚了。只见眼前寒光一闪，脖颈上顷刻间留下一道血痕。危急之中，苏如锦也顾不得其他，直接将手中的东西砸了出去。
“王妃！”
无双大叫一声，快速的朝着苏如锦这边移动，却发现身边不知何时聚拢了更多的杀手。
假的苏如烟并未受到无双的影响，而是手腕一抖，寒光再起，对着的仍是苏如锦的脖颈。因为距离太近，苏如锦已经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东西砸在了假的苏如烟面门上，跟着腰间一紧，再看时，她已经被人拖着跳出了杀手的包围圈。
这明显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拼杀，而单凭着苏如锦三人，也绝对不可能以少胜多，他们所能够做的，就是尽量的逃出去。幸好，这里距离苏家大宅不过百十步的距离，而苏家大宅又是苏如锦最为熟悉的地方，借着苏家大宅的掩护，三个人虽逃的狼狈，却终究躲过了那些追杀。
“那些人像是早有预谋！”
无双查看着苏如锦身上的伤势。还好，都是些皮外伤，而她随身携带着的就有治疗外伤的金疮药。
“应该是齐王府的人。”苏如锦揉了揉额角：“我早该想到的。苏如烟就算再不怎么争气，自己的生身母亲死了，她总会有些反应的。就算她不愿意露面，齐王也会站出来。可眼下，齐王府宁可被人诟病，也没有露面，这说明，里头有诈。”
“王妃的意思是，齐王府的人是在故意利用苏夫人的这场丧礼。”
“不是故意利用，而是刻意人为。”苏如锦扫了一下自个儿身上的伤：“怕只怕，杜春羽的死也不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