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版本十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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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基础工作

1.博通广览

傅增湘先生在比观宋刻《宋淳熙刊小字本通鉴纪事本末》各本,发现互有差异后,说:

设非尽取各本,森陈几案,一一条比而字推之,又乌能确知其差异如此乎!世人矜言板本之学,大氐穷搜目录,考其行款,或参摩书影,记其格式,遂谓纲要尽在是矣。然此第为寻行数墨者言耳。若欲确定年代先后,风气迁移,与夫修补、重刊、初开、晚印之异趣,非博通广览,亲见原书,殆未易以空言而悬决也。[27]

这段话提到的是鉴定版本最常用的方法,翻阅已有的目录,观看已刊的书影,这就是我们一般都要做的工作。但是仅止于此还不够,进一步的工作是博通广览,去看原书,细细比较各本的异同。修补、重刊、初开、晚印,这些情况正是上文所述在观察刻版流程时的几个重要的着眼点。

当然,如果每一部都要去找寻原书,尽取各本,并几比阅,这不是一般人都能做到的事情。然而我们却不能因此停步,特别是不能忘记:如果没有尽见各本,没有认真比勘,我们的认识就总是会有一定的局限。特别是在宋元本的研究方面,这一点显得尤为重要。因为宋元本是最珍贵的文物,流传极少,获见更难。除非有高精度的珂罗版印本,一般影印之本都难以准确地传达其细微之处,这一点我们必须有足够的认识。

2.广阅文献

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做到知己知彼。研究一个课题,首先要广泛阅览文献,看看此前已经做过哪些工作。其次要对文献提供的资料作出认真的分析,看看哪些看法可信,哪些看法有待研究。然后才进行自己的观察和分析,得出自己的结论。

说到这里,我们不能不指出,目前文献检索查阅工作还存在不足。我们看到,有些文章在作出结论时,并不提原始文献。有些问题前人分明已经得出了结论,发表了研究成果,可是文章作者只字不提,仿佛是他自己的创获。这一点关乎学风的严正,一定要杜绝此类情况发生,否则会被读者指摘。

现在我们查阅文献的条件越来越好,大量文献的复制和出版,网络信息的广泛传播,大大改善了文献查阅时的窘迫状况。不过现在信息渠道十分多样,如果我们不熟悉这些流通方式,也还难以充分利用。特别是海外的许多研究成果,需要我们给予特殊的关注。我们应该养成勤于收集资料的好习惯,开卷有益,随手记下有用的材料。

从事中国古文献工作,特别是治古书目录版本之学,有些经典著作需要精读,像《书林清话》和《藏书纪事诗》就是年轻同道的必读书。清代以来学者和藏家编纂的大量书目和题跋,都需要认真阅读,遇到有关的问题随时查考。这类题材近年出版了一些大部头的丛刊,编纂不够严谨,内容混杂,还不能叫人满意。但是无论如何,这些丛刊提供了一些过去看不到的资料,对我们还是有很大帮助的。

特别需要说明的是,古书翻刻或传抄时,写下的序跋对考证书籍的版本源流有很大帮助。那些序跋不仅会说到自身源出何处,有时候还会提供一些版本源流信息,说明各本的流传情况,时至今日,都是极为珍贵的资料,值得重视。

这里需要注意,前人的鉴定一般的倾向是时代偏前。清人经常把一些书定为北宋本,如今原书具在,几乎全部改为南宋本。有些书看看讳字已经清楚,有些书则是依靠刻工名姓作证据,予以改判。这里有藏书之家矜奇自高身分的成分,也有受时代限制、鉴定手段不够全面的因素。现在我们在认识水平和鉴定手段方面都已经超越前人,但是对于前人在这方面的努力,我们还是应该怀有敬意。对他们的记述给予重视,吸收成功之处,分析失误的缘由,提高我们的认识。

3.慎思明辨

“慎思之,明辨之”,这是古人的至理名言。对于版本之学,同样有指导意义。遇到一部书,先认真地观察,然后仔细地鉴别,得出初步的结论之后,还要反复核实,力求面面俱到,语无剩义。

举一个例子。杨绍和的《楹书隅录初编》卷一著录“宋本《仪礼郑注》十七卷”:“此严州本。先公四经四史斋藏宋本三《礼》郑注之一也。……每半叶八行,行十七字。”[28]此本在民国初年杨敬夫出售时,已经被认定为明刻本。傅增湘先生认为系杨氏误认明本为宋本。王绍曾先生编《海源阁书目五种》据冀淑英先生复函,认为原书早已失去,不得不以明本充数,并非误认[29]

按:据黄丕烈《百宋一廛赋》的注文可知,“严州本《仪礼郑氏注》十七卷,每半叶十四行,每行大廿五字,小卅字不等”[30]。《楹书隅录》著录本为八行十七字,行款明显不合。黄本经过顾广圻考证,以张淳《仪礼识误》所载各本校记核对,定为严州本[31]。杨氏别无佐证,把八行十七字本遽断为严州本,没有根据。

又据黄氏《百宋一廛书录》:“至于藏书印,有‘玈溪堂’一印、‘宗伯’一印,通部副叶有‘臣是酒中仙’一印,皆不知其人。”[32]《楹书隅录》本藏印“有‘半窗修竹’‘南沙草堂’‘华山马仲安家藏善本’‘金星轺藏书记’各印”[33]。马仲安是著名藏书家马思赞,金星轺即文瑞楼主人金檀,时代都远在黄氏之前。这些印章并非黄氏散出后所钤,若黄本有此印,黄氏当言及。而且黄《录》云“纸背有笺翰字句”;杨《录》则云“纸墨如新”,只字未及纸背事。可以确定杨氏所云严州本《仪礼》,并非黄氏藏严州本。至此可以知道《楹书隅录》所谓严州本《仪礼郑注》与严州本全然不符,冀、王二先生所云原书遗失后补以明本,只可存疑,以待更考。

《仪礼郑氏注》 清嘉庆二十年吴门黄氏读未见书斋重刻宋严州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