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版本十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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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宋刻本的文献价值

刻版印刷兴盛之前,古书流传依靠抄写。抄写容易出现错漏,也难免有意无意地更改字句。刻版印书就不同,一副版片印出来的书文字一般都相同,无形中就给一部书确定了一个统一的文本形式。特别是,宋代皇家和官府大规模地主持校定古来重要的典籍,私家也不断地搜集整理前人的著述,经过校勘订正的本子刻印出来,流传后世,自然成为各书的定本。可以说,我们今天所看到的古书,大都出自宋代刻本,正是宋本赋予它们今天我们看到的这样一个定型。

因为经过校勘整理,宋代刻印的古书一般内容完整,文字可靠,适合作为定本,流行于世。宋刻古书最可贵之处是内容最为接近古本原貌,后代翻刻本虽然大都直接或间接出自宋本,但是有时是有意更改,有时是疏忽失校,免不了要有些出入。历代学者整理古书时,都是千方百计地搜求宋本,作为根据。看看学者和藏家的宋本题跋就知道,用宋本认真核对一下,后世印本可能有各种错讹。清代嘉庆、道光年间的顾广圻和黄丕烈就是众所周知的例子,他们得到一部宋本就要跟别的本子对校,题跋中总是会记述宋本优异之处,为后代印本所不及。往年张元济先生辑印《百衲本二十四史》,其中有十五史用的是宋本,跋语指出明刻本和武英殿本有讹误、阙文、衍文乃至缺叶等情,具见于《校史随笔》,读之不能不为之悚然动容。

宋本固然有许多优越之处,但是需要伯乐巨眼赏识,需要读者善于阅读。顾广圻曾说“宋本书虽无字处亦好”[1],意思是宋本书遇到缺字的地方,不像后人那样贸然增补,消灭痕迹。这使我们想起宋代陈从易跟朋友读杜诗,看到“身轻一鸟”一句下面缺一个字,大家斟酌补“疾”“落”“起”“下”诸字,后来得到善本,原诗是“过”字[2]。飞鸟的轻盈姿态宛然在目,远远胜过他们补的字。这个故事说明古书有错讹或可疑之处,如果贸然动笔,自以为改得文从字顺,却可能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他人连思索的余地也没有了。清初学者陆贻典(字敕先)总结自己校书的经验,说:“古今书籍,宋板不必尽是,时板不必尽非。然较是非以为常,宋刻之非者居二三,时刻之是者无六七,则宁从其旧也。”[3]就是说,一旦宋本跟流行本有出入,大都是宋本正确,所以校勘古书时宁可保留旧文,也不要轻易更改。

这里要注意,学问之道博大精深,读者有深厚的学力和缜密的用心,才能充分体会宋本的长处所在。我们知道古代字多通用,宋本往往保留古书原字。如“遂古”不改为“邃古”,“常娥”不改为“嫦娥”。如果按照后世的正字法说它们是错字,那就愧为宋本的知音。

元、明、清以来,直到近代,经过后人不断地传抄、翻印,宋刻本大都化身千百,然而宋刻原书并不因有影本而失去文本价值。无论是抄还是刻,都难以如实地保留宋本文字原貌。后代翻印古书时难免有所更改,自然跟原书不尽一致。即使旨在追摹原本面貌的影宋本也并非毫发不爽。后人以宋本为底本翻印古书,增加无谓的错漏,如清道光四年(1824)扬州汪氏问礼堂仿宋刻本《春秋公羊经传解诂》,瞿镛《铁琴铜剑楼藏书目录》指出许多错误,其实十之八九都是翻印的过失,底本无误[4]。毛氏汲古阁影宋抄本享有盛名,称为“下真迹一等”,其实仍然靠不住:毛氏影宋抄本《谢宣城集》,跟宋本对校,“讹舛时复错出”[5];毛抄《棠湖诗稿》与宋本有多处不符,黄丕烈慨叹:“书必宋刻乃佳,此论甚确。否则汲古如毛氏,而一经影写,已多歧异,何论书经三写者乎!”[6]黄丕烈旧藏元刻本《稼轩词甲乙丙丁稿》,内有涂改未定的文字[7],宋本不存,今已不知原文如何。

清光绪十九年(1893)王鹏运四印斋影宋《花间集》,收入《四印斋所刻词》中,也有单行本和石印本,并有《四部备要》排印本,流传甚广。四印斋本封面大书“影宋淳熙鄂州本花间集十卷”,版式颇有仿宋意味,学界皆信为影宋善本。其实王本行款时有更动,文字更多出入,所补缺叶既无说明,也不可据,称之影宋,未免厚诬此本。近今学者未见原书,惑于王本,立论辄误,今《中华再造善本》以国家图书馆藏宋刻递修公文纸印本《花间集》十卷真本影印行世,可发其覆[8]

《管子》 宋刻本

《花间集》 宋刻递修公文纸印本

民国间涉园陶湘辑印的《影刊宋金元明本词》,以影摹工致,逼肖原书,学界评价极高,直接当宋本使用。一经复检宋本原书,即可发现陶本多有讹误失真,不可取代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