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真实与表演
“卡尔大人，恳请你一定要注意维持贵族的颜面，不要有下一次。”
伊芙琳·克劳狄走上前来，将戴米拉斯家传宝剑推到卡尔怀里，她回身拿起法杖，在和卡尔的其他同伴微笑道别后，离开了他们的营帐。
女孩的离开就像是一个信号，闪电不再克制自己的笑声，沙哑刺耳的鸦人嗓音在帐篷里回荡，回响的搞怪笑声让整个队伍感染了欢乐。这阵哄笑没有持续多久，欢乐转变成一种内在的力量促使冒险者投入各自的活动里。
没有人在这个时候打扰卡尔，年轻的圣骑士拿着自己的宝剑，若有所思地望着营帐的出口。
卡尔戴好自己的长剑，走出帐篷外。
伊芙琳就站在转角处，双手抱着她的法杖，看着几米外穿行的路人。她挺立的身姿站在肮脏昏暗的小道上，出神的目光看上去与周围格格不入。她很漂亮，礼仪教育培养出的雍容气质让卡尔都不忍心去打搅她。
但伊芙琳已经注意到了他的身影。
“你比我想的要快一些，卡尔大人，我已经做好等半个小时的打算了。”
卡尔走到她的身边，并肩看着那条普通的毫无特色的街道。
“太刻意了。虽然我并没有完成贵族礼仪的学习，也明白贵族之间的交好是建立在相互尊重的基础上。何况，你还刻意模仿了我父亲的口气，差点我就习惯性冷哼了。如果单纯是要归还我的剑，你不会亲自过来的，伊芙琳。”
“是我低估了您的聪慧，我原以为没有完成礼仪教育的卡尔大人理解我的暗语有些难度，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礼仪课还教这些？”
“暗号、秘语、煽动性言行以及心理学，这些都是礼仪课的精深内容，掌握礼仪的目的是为了更好与各行业的人物打交道，我们想要培养自己的魅力，洞察人心当然是最高级的的礼仪。”
“也许我错过了很多东西，我还以为他们教的就是些古板繁琐的宫廷礼仪。”
伊芙琳笑了一声，轻声回答：“不只是学生选择老师，礼仪导师也在挑选合格的学生，心性不够的贵族子嗣没有高过他们心里的那道标准，那就真的只是古板繁琐的宫廷礼仪了。毕竟，‘没有教养的聪明人只会带来灾难’。”
卡尔抬着头，看向对面屋顶飘扬的斜纹三色旗。
“原来那时我就是差生了，我还自以为是自己拒绝了他们，真是自作聪明，也难怪我父亲会那么生气。”
“拒绝十几位导师的确是稀罕的事，礼仪导师都有自己的交流圈，通常结束两三次，那些先生就会将您视作纨绔不再登门拜访了。卡尔大人，那些导师一定是看到了你的潜力，才是孜孜不倦地尝试训诫你。”
潜力？至少他们看到了我的战斗力。
卡尔将那些荒唐的想法抛到脑后，他转头看着女孩。
“还是说正事吧，你想和我说些什么？那些不能告知我同伴的事。”
伊芙琳·克劳狄先是看了看营帐的出入口，确定周围无人，这才说道：“来到地下城奥普提特丹的冒险者并不只有我们，卡尔大人。”
“埃弗萨南部，八大贵族的适龄子女组成了队伍，都来到了这里。”
“并非是为了地下城的宝藏，我们的家族已经过了要靠屠龙彰显荣耀的阶段。大家齐聚于此，是为了对抗皇帝的征兵令。埃弗萨的皇帝，莫特利·凯·亚德里恩在这场规模膨胀的战争中下达了新的诏令，不仅是征收家族的兵力、税金，他还刻意征召了我们这些子嗣。这是不曾有过的异常，那位皇帝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急切过。族长们认为皇帝的号令暗藏着一个可怕讯号，他开始对势力强大的老贵族产生敌意，这会对家族的主动性造成威胁。埃弗萨与周边爆发的冲突已经到了内部担忧的程度，我们都不清楚这位刚继位的统治者想要做些什么。”
“不论如何不准许被卷入战火，命令子女投入地下城，扬言效仿先贤追逐荣耀，拖延诏令。这是父辈想到的对策。在这之前，族长之间已经打好了招呼。”
女孩看向年轻的圣骑士，看见俊朗的年轻人第一次皱起眉头。
“卡尔大人，卡迪安·戴米拉斯伯爵大人有嘱咐过我要彼此支持。可在出发之前我收到了你已先行来到这里，和其他冒险者组成队伍的情报。不注重自己的安全，还面对红龙如此危险的敌人。可以告知我卡尔大人如此行动的目的吗？”
“红龙只是一场意外，我们太阳小队本身是团结协作的冒险者，我们进入地下城都有各自的目标。”
“您的目标是什么？”
“太阳之敌。”卡尔下意识挺起胸膛，“那是圣耀教堂卡德奥亲自授予我的使命，他命令我前往这座地下城狩猎太阳的敌人，窃取光的怪兽，埃特鲁斯……”
这段话卡尔已经重复了许多遍，就像经文一样倒背如流，可伊芙琳阻止了他，她的法杖拦住卡尔将要举起的手臂，用轻柔的不可抗拒的声音打断他。
“卡尔大人，你真的相信，太阳会有敌人吗？”
“我曾在书籍中看到过有关伟大公证人的描述，祂是太阳的化身，是契约的维护者。有什么怪物可以窃取阳光的力量？太阳从没有吝啬过赐予，太阳之神会平等地祝福或炙烤每个生命，祂不会仇恨谁，只有黑暗会憎恶祂。”
“我很难理解圣堂主教会将怎样繁重的使命转交给一位年轻的圣骑士，而他在出发时还未立誓。”
卡尔感到有些失落，面前的少女得出了和那个邪恶的家伙一样的结论，他们在某些方面冷静的伤人。
卡尔知道，他没法再将迷茫和盲从推给神秘，他已经成为了太阳的誓约者，而真正的密特拉只要求他恪守誓言。真相其实不难推测，与他关系不善的父亲串通了大主教，以使命为名将卡尔诱骗到了这座地下城，卡迪安太了解自己了，他知道自己会忤逆他的决定。于是他三言两语，用简单的宗教狂热像签胡萝卜绳一样指引卡尔。
圣骑士看着自己的双手。
“所以让我心潮澎湃的难忘的冒险，其实始于一个谎言。这是一场骗局？”
一双白皙的手掌出现在他的手心。
“你已经赋予了它比谎言更好的意义，不是吗？”
“你做的很棒了，卡尔大人。”
“如果埃特鲁斯真的存在，它打得过巨龙吗？”
他们的接触并没有持续太久，等卡尔恢复精神，伊芙琳又重新握住她的法杖，她的法力远不及一般冒险者，在魔法物品的加持下也难以企及太阳小队任何一人。她的确不是来地下城的冒险者。
“来我们这边吧，卡尔大人。大家都会为戴米拉斯的屠龙者欢呼的。”
卡尔摇了摇头。
“即使我没有需要完成的使命，我的朋友们依然需要我。”
伊芙琳笑了一下，将手指缩回袖子里。
“没有关系，卡尔大人也不用和我们相处紧密，只要您的队伍不继续拿你宝贵的生命冒险，我对卡迪安伯爵也有了交代。”
“……我没法保证，但我会尽量通知你，伊芙琳。”
贵族少女像是妥协了，后退一小步，进行可爱的回礼。
“那我就不打搅卡尔大人享受地下城的冒险了，如果您有需要，随时可以来集市中心的紫罗兰旅店找我，我们可以向您提供贵族等级的物资支援。”
看着少女慢慢走远，卡尔叫住了她。
“伊芙琳，在帐篷里面的时候，我仿佛听到了你声音里的怒气，那也是礼仪课上教授的表演吗？该不会是在生气没去参加你的成年礼舞会吧？”
卡尔想起来了，那个时候，在礼仪导师次次碰壁，自己被同龄人完全孤立的情况下，那一封成年礼舞会邀请函出现在了自己空无一物的书桌上。虽然卡尔的父亲担忧误伤阻拦了他，但那封邀请函还被卡尔好好保留着，火漆印章上的克劳狄家徽，成了卡尔手中为数不多完好的东西。
伊芙琳摇着头。
“我从神庙取回了卡尔大人的剑，当然也和那位女牧师了解过缘由。如果我不用强硬的语气与卡尔大人交流，你一定会重演神庙中的‘公平交易’的吧。那是必要的表演。”
卡尔明白了一切，注视女孩的背影从视线中消失，他回到营帐里，恰好迎上邪术师冰凉的视线。
“那个足以取代你大脑的女人走了？”
他说的是伊芙琳吧。卡尔已经做到了对约翰的攻击无动于衷。
“嗯。伊芙琳比我想得更周到，她很聪明，就和你一样，约翰。”
“和我一样？”约翰不屑地冷哼，“那个女人的拙劣伪装也就能骗骗你这种圣骑士了。她并不像表面那样平静。【暴戾闪电】能听到她的心跳……”
“只是和你对上视线，只是念出你的名字，她都会心跳加快，你这个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