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云卷云舒君何意
阮凌锡背对元瑾而立,正与铺中掌柜交谈,他身侧站着大司空宇文相拓独女宇文婠。元瑾不识她,只拿冒着火光的眸子看着这个一直凝视阮凌锡的女子。她身着浅莲色衣袍,衣袍外覆着一层蝉翼纱,流苏发髻贴于肩上,项上簪着一朵金牡丹花。她侧对着元瑾,故元瑾看不清她样貌。
元瑾盯看着阮凌锡的浅紫色背影,小声嘟囔道:“好你个阮凌锡,身为朕的娈童,私自出宫不说,竟还敢在这里拈花惹草。”
萧渃听不真切元瑾口中说了些什么,但元瑾种种怪异的举止令他心中泛起苦涩。
铺中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厮见元瑾与萧渃徘徊在门槛处,忙上来招呼二人:“二位公子可是来看乐器?”他说完看了一眼元瑾身上的酱色太监衣袍,帝都时而有出来采办的公公,他亦是认得这身行头,不免露出了尴尬之色。公公和公子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
元瑾眸光一沉,撩起衣袍,一脚踢开那小厮,进了铺中。
那小厮后退踉跄了几步,蹲坐在地上,自知是自己错了称呼在先,亦不敢显出怨气,起身拍拍土,跟在元瑾身后哈腰招呼着。
萧渃紧随其后跨进门槛,彼此宇文婠已看到二人,她落落大方的绽开唇瓣,声音似莺燕啼鸣动听:“萧大哥今日怎会有雅兴来琴乐阁?”
萧渃亦笑着回道:“在下愚笨,只通医术,不懂雅乐。只不过是这位小公公受张司乐之命寻乐器,又不熟悉帝都街巷,我便顺道为她领路而已。”
走近了,元瑾才看清宇文婠的容貌,脂粉匀淡、瓷肌胜雪晶莹,涵烟眉下水眸若星辰。果真不辱帝都第一美人之名,与阮凌锡立在一处,宛若天作之合。
阮凌锡与掌柜讲完,转身看到元瑾,脸上惊诧之色一闪而过,随即便反应过来刚刚萧渃口中所讲的小公公是她。
他看向萧渃,眸光冰冷,萧氏父子从元瑾小时便接替成为元瑾的御用太医,这原是不引人生疑的。可如今他已知晓元瑾身份,若不是有萧渃与他父亲为虎作伥,父亲与姑姑也不会如此有恃无恐的凰易凤十五年。
他冷冷对萧渃道:“萧院首若是真心想帮这个小公公,就该好好思量一下,如何做才是真正助她,而不是一味助纣为虐,推她进万丈深渊。”
萧渃听出了阮凌锡话语的深意,却不敢笃定,元瑾的身世除他外,现在唯有阮重、阮太后及元瑾身侧伺候的李奶娘与春雨秋风知晓。他怕自己所想有差池、露出破绽,只用冷了数倍的眸光回看着阮凌锡,却不言语。
宇文绾与元瑾皆满脸困惑地看着阮凌锡与萧渃,一向温文尔雅的萧渃周身也散着冰雪之气,萧渃虽比不上阮凌锡的惊人容颜,却也是才俊,又生得面容温润似玉,引得帝都许多待字闺中的女子芳心暗许。
元瑾顾不得细想二人方才的对话是何意,她双手束在身后气鼓鼓道:“阮凌锡,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出宫,咱家回去立即禀告给皇上,让皇上治你的罪。”
阮凌锡心中知晓元瑾不敢自露身份,他嘴角弯起浅笑:“那我可得跟皇上理论一番,若不是皇上无理取闹,摔坏了在下的琴,在下也不用受这夏日灼热之气出宫。”
元瑾想到自己昨日摔琴之事,脸一红竟无言以对。可明明是他出言不逊在先,她不治他的罪已经是天大的恩宠,如今倒成她的罪过了。她探着脑袋看掌柜手中的琴,灵动双眸转着,心中嘀咕道:也没断成两半,怎么就坏了呢?
宇文绾见眼前这个小公公唇红齿白、身子瘦弱,却如此盛气凌人,定是皇上身前得宠之人,她立即上前从袖袍中掏出了一锭金子塞于元瑾手中,好言道:“阮大哥出宫是无奈之举,还望公公通融一下,莫要告知他人。”
元瑾眸子一转,心生坏意,她拿着金子的手拂过宇文绾光滑细腻的面颊,轻佻道:“若想让本公公通融,姑娘可比这金子好使。”
宇文绾后退一步,气恼窘意令她面颊红若朝霞,怒道:“我是大司空之女,你一个太监怎敢与我轻佻!”
元瑾想到了那个一向懦弱自保、游刃在墨党与阮党之间的宇文相拓,满不在意道:“哦,原来是那老家伙的女儿,你可比你父亲性子烈多了!”
宇文绾见元瑾对自己父亲不敬,欲再训斥她,元瑾先她之前开口威胁道:“你要是再敢对本公公不敬,咱家回去立即禀告皇上,让皇上纳你进宫做娘娘!咱家可是皇上的近侍,皇上可疼咱家着呢。”
萧渃亦觉得元瑾有些过了,他轻扯一下元瑾袖袍,被元瑾一记冰冷眸光震慑到垂首缄默不语。
十七岁的宇文绾从未受过这般委屈,星眸立即带了水光。阮凌锡及时站到她身侧,薄唇弯起,眸光掠过元瑾看向宇文婠,柔声道:“明日便要劳烦宇文姑娘跑一遭来取琴了。”
宇文婠垂眸低声叹道:“阮大哥不必如此客气。”
不等阮凌锡说话,元瑾不满宇文绾小鸟依人般立在阮凌锡身侧,大声质问道:“他为何不用同你客气?你们是何关系?”她清秀面容因生气,气鼓着腮帮子,粉嫩可人。
阮凌锡听得元瑾尽是酸味话语,心中生出一丝笑意,面色却依旧冰冷着。他对宇文婠道:“我们走吧。”
宇文婠本就被元瑾连番的羞辱弄得眸中泪珠呼之欲出,此时被阮凌锡解了围,便快快地同他出了琴乐阁。
元瑾背对二人厉声道:“阮凌锡,你身为皇上娈童,无皇上谕令竟敢私自出宫,该当何罪!”
刚进琴乐阁的两个文人雅士闻得元瑾口中的娈童,不免叹息了两声,这叹息似耻辱刀剑划在阮凌锡寒玉冰冷的面容上,他未发一言便加快了步子出琴乐阁,宇文婠要小跑才能追上他。
阮凌锡倾国容貌早已为帝都人所熟知,眼下街巷中所遇手执画扇的女子皆掩面窃窃私语,男子更是面带讥讽地看着他与他身后的宇文绾。
阮凌锡止住脚步,冷着面色劝宇文绾道:“宇文姑娘还是先回自己府上吧,不要因我辱了清白之名。”
宇文绾有些失望道:“难道在阮大哥心中,绾儿竟是这般无知的女子么。街巷百姓不懂朝堂之事,绾儿是当朝大司空之女,又岂会不知阮大哥此番进宫是为何。”
阮凌锡闻言,转头看着宇文绾轻叹了一声,不再劝她离去,只自顾往前走着。
元瑾见阮凌锡竟不理会自己,同宇文绾双双离去,她一掌拍在高过腰的案子上,惊得案子后的掌柜笑着好言道:“不知张司乐派公公前来有何吩咐?”元瑾却不理会他,眸光看着隐在街道中的阮凌锡问萧渃道:“宇文婠年岁几何?可曾婚配?”
萧渃不知元瑾所问何意,眸带惊色,拱手道:“年十七,尚未婚配。”
元瑾垂首小声嘟囔道:“男未娶,女为嫁,帝都的女子都是这般不知矜持么。”
萧渃见元瑾又心生了不悦,思忖片刻后便越礼拉起她往一处名为千金阁的酒馆走去。
千金阁是洛华最热闹的一家酒馆,三个烫金大字悬于二层楼台之上。酒旗招展,画卷诗词叠加,仅是门口处便有宽袍儒雅的文人聚在一处吟诗作对、畅古谈今,箭袖紧束的江湖侠士聚在一处,言谈中暗器横生、招式百样。
千金阁是一栋两层阁楼,一层阁楼空出一处容乃数十人的台子,时有侠士舞剑,时有文人书下诗作。江湖侠士、不羁洒脱的文人皆喜留恋此处,若想观帝都盛景文化,这是最好的去处。
大魏国原是塞北游牧之部落,自元瑾皇祖父时期打败了大齐与诸多小国方迁徙塞内,定都洛华。大魏国迁都之初,礼仪宗法尚不完全,只有士大夫之族可读书学礼。故多数民间女子习不得诗书之礼,仍留有迁都前的豪放性格。
元瑾游走在千金阁,时不时碰到几个发髻高耸、华服丽装的女子谈笑风生,心中钦羡不已。
萧渃看着元瑾道:“大魏国的女子虽知书达礼,却多不受礼仪束缚,婠儿那般的女子已是算得矜持端庄了。”
元瑾反击道:“朕,咱家又不是女子,怎晓得洛华的女子是何样态。”她说着看向那些发髻各异的女子,皇城中无妃嫔,宫女皆梳飞仙髻,辖司、尚宫皆梳高髻带宝钿珠翠装饰以彰显女官品级,太后终日梳着朝天发髻。
而这些宫外的女子所梳有双环髻、坠马髻、垂云髻,上面珠翠环绕,好不艳丽。
元瑾看了看自己一身酱色太监衣袍,郁闷前行着,忽而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看向萧渃,“萧院首这般费力为宇文绾脱罪,可是中意她?若真如此朕回宫就下旨为你们赐婚,这道圣旨想必阮大司徒也甚是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