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人与自然的互动
1.1.1 从史前到农业社会
地球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唯一家园。实际上,在智人出现之前,已经有无数的生命曾经安居在此,随着地球的气候、环境与地质变化,新的生命又出现、灭绝,此起彼伏。从三叶虫到恐龙,形形色色的生物在地球上转瞬即逝,而这颗星球依然围绕着太阳转动,似乎是个永恒的存在(图1-1)。
图1-1 中国风云四号拍摄的地球照片
(图片来源:http://www.cma.gov.cn/2011xzt/2017zt/2017qmt/20170224/ 2017022801/201703/t20170301_396460.html)
在这颗行星之内,最大的生态系统是生物圈,所有的生物在此栖息繁衍。各种动物、植物、微生物都从环境中获取生命的养分,之后经过排泄、腐烂、转化重新回到环境中,回到非生物界的矿物质储存库里。各种物质在这个星球的系统中循环流转,不增不减。在这个庞大生物圈里无数大大小小的生态系统中,都包含着三个基本角色:生产者(如植物)、消费者(如动物),以及分解者(如细菌、真菌与其他微生物等)。植物从大气和土壤中吸收营养元素,将太阳能转变为植物的组织,这个过程被称为初级生产,其生产成果是包括人类在内的所有消费者生存的基础。
在生态系统中,人类因为存在着大量天敌,也不居于食物链顶端,并非是天然的统治者。但人类通过群居与合作,发展出独特的社群,并在此基础之上,以集体学习的形式发展出文化。(1)人类通过文化,而非单纯的自然进化,更快、更好地适应了环境,逐渐在生物圈中占据了主导地位。(2)在漫长的进化史中,人类从自然的束缚中慢慢解脱出来,并一步步开始了改变世界、统治世界的征程。
在距今约20万年前,我们的祖先智人离开了非洲,向这颗星球的各个角落开始了艰难的跋涉。由于能够使用工具和火,并以群体形式生活,人类从一开始就显示出对环境的巨大影响力。据估计,北美原有47属各类大型哺乳动物,在人类到达之后的两千年内消失了34属。古生物学家的研究表明,澳大利亚和美洲的生物大灭绝,其时间与智人到达的时间相吻合。我们的祖先远在万余年前,就已经深刻地改变了地球的生态环境。(3)
进入农业社会之后,人类通过驯化动物与植物,提高了能量转化效率。在此基础之上,人类社会与文化的复杂性不断提高,世界各地都出现了高水平的文明,人口也开始缓慢增长。然而,文明受农业滋养,也可能因农业而消亡。据《绿色世界史》记载,在肥沃的两河流域,当农业生产率达到高峰之后,产量却不断下降,公元前2000年出现了“土地变白”的报告,显示着过度耕种给土地带来的盐碱化后果。到公元前1800年,粮食产量只有早期的1/3,苏美尔农业随之崩溃,在被巴比伦征服之后,逐步消亡。(4)
农业的发展,人口的增长,环境的退化,几乎发生在所有的早期文明中。如气候温暖的地中海流域,其自然植被曾是橡树、山毛榉和松树等常绿和落叶混合林,如今却以橄榄、葡萄和香草闻名世界,而这正是砍伐森林、过度放牧与农业耕种导致的土壤肥力下降、环境恶化的结果,柏拉图在《克里底亚篇》中就真实记载了这一变化。(5)在中国,黄河的泥沙正是上游植被破坏之后土地被侵蚀的结果。《诗经》中曾记载,黄土高原南部野鹿成群、虎豹出没、森林繁茂。但地处中华文明的核心地带,黄河流域的人口不断增长,大兴土木,毁林开荒,精耕细作,靠天吃饭,原始植被不断退化(6),到新中国成立初期,森林覆盖率仅为6.1%(7)。
不过,尽管如此,当时的人类对于自然环境的破坏还是有限的。即使在农业生产力最发达的时代和地区,人类所造成的环境影响,即使局部已经到了很严重的程度,但从整体而言也是微不足道的。因为相对于今天,那时依旧是“空旷的世界”(8),大自然还拥有足够的生态容量(environmental capacity)。
1.1.2 从大航海到工业革命
随着人类能力的增长与视野的拓宽,我们与生俱来的那种探索未知、占有土地和财富的欲望也在滋长。1492年,哥伦布开始了他著名的东方之旅,自此“大航海时代”拉开了序幕,欧洲开启了大规模殖民的发展阶段。当西班牙殖民者到达美洲之后,他们开拓荒地、烧毁森林、灭绝原住民,大面积种植欧洲稀缺的经济作物,如甘蔗、烟草、玉米等,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改变大陆的原生态系统,这是“世界动植物史上一场巨大的一体化的开始”(9)。当第一批欧洲人到达美洲和澳洲后,先是为了食物,之后则是为满足富裕阶层对野生动植物制成的奢侈品的需求而大肆捕猎,导致大量动植物种群灭绝。(10)与此同时,殖民者有意无意地引入了各种动植物,如英国农民将兔子带到澳洲,导致了当地永久性的生态失衡,大量本土动植物灭绝或减少,使得不同地理区域的生态系统日趋相似,丧失了多样性。(11)
殖民者对于当地农业系统的破坏更为长期而普遍。无论是南美洲还是东南亚,这些区域的原住居民在几千年的历史中,逐步摸索出适合当地气候与物种条件的传统农业模式。但殖民者对土地资源的利用却有更重要的经济目标,即大规模种植经济作物,并低价销售至欧洲。为了快速获得利润,殖民者放弃了传统农业的间种、轮作、休耕等技术,随之带来土壤退化,地力耗尽,病虫害滋生,最终导致生态崩溃。(12)大规模耕作需要廉价劳动力,从非洲贩卖奴隶就成了不可或缺的一环。如此,非洲奴隶、美洲与澳洲的土地,以及欧洲的市场紧密相连,世界性贸易第一次形成。(13)
生态环境遭到严重破坏的情况同样也发生在欧洲。欧洲大陆人口增长带来的资源紧缺与中国相比并无二致,甚至更为严重。(14)1700年左右,德国萨克森州由于大力发展采矿业,在短短十几年的时间里,人们以不可持续的速度砍伐树木,用于矿石冶炼。最终木材的短缺导致了大量矿场破产或关闭。当时担任矿产监察官的卡洛维茨(Carlowitz)率先意识到资源过度开发的恶果,并在其著作《林业经济学》(Sylvicultura Oeconomica)中批判了木材资源使用策略的短视和盈利思维,并首次提出了“可持续”的概念。但是在18世纪60年代工业革命开启之后,英国的煤产量迅猛增加,西欧各国相继进入工业化时代,资源短缺不再受到人们关注,没有人再提及这位矿产监察官的警告,直至100年后,人们才发现可持续思想的价值。
工业革命使欧洲进入机器时代。蒸汽机的使用使得煤炭开采量迅速上升,价格下降,带来了其他工业的快速发展,如纺织、冶炼、交通等。(15)化石能源开始取代生物能源,促使工业高速发展,同时环境污染开始普遍出现。1780—1880年的100年间,英国利用煤炭所提供的能源建立了世界上技术最先进、最有活力和最繁荣的经济,但也导致了英国历史上最严重的大气污染。由于生活污水与工业废水都直接排放入河中,造成了严重的河流污染,1858年爆发了著名的“伦敦大恶臭”。(16)1872年,英国人罗伯特·史密斯第一次创造了“酸雨”这个词汇,来指称工业污染所造成的降水酸化现象。环境污染、生态恶化所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疾病流行。1831—1866年,英国爆发了四次大规模霍乱;1952年伦敦烟雾事件的4天内就有4000多人死亡,成为现代最严重的环境污染事件之一(图1-2)。
图1-2 1952年12月5日,一股厚厚的黄色云层降落在伦敦。这是由于煤炭燃烧的两种副产品二氧化硫和二氧化氮之间发生反应,加上伦敦寒冷的雾气,使得烟雾变得有毒
(图片来源:https://www.history.co.uk)
从现代人类出现直至今日,无论是在冰雪皑皑的北极,还是在酷热暴雨的热带,人类为了生存和繁衍,进行分工合作,发明创造工具,以自然为根基,被自然所约束,在全球各地都形成了高度发达的自给自足的文明。在大航海兴起之后,西欧各国开始了全球尺度的殖民与扩张,阻断了这一进程,并在短短几百年间,改变了地球的生态平衡。殖民国家快速积累财富,率先进入高能量的现代社会,而被奴役的人民与土地,至今大都未能消化这一后果,无法跳出经济贫穷与环境贫困的双重陷阱。与其说这是“人类中心主义”(17)带来的恶果,不如说这就是“资本中心主义”的必然产物。少部分人享受了发展的成果,全体人类承受了环境破坏的代价。
1.1.3 大加速
“二战”之后,严重的生态破坏与环境污染问题频频进入公众视野。最严重的事件包括:1954—1955年洛杉矶光污染事件,死亡超过4000人;1952年伦敦毒雾事件;1956年日本熊本水俣病事件;1969年美国圣巴巴拉海峡漏油事件;1984年印度博帕尔化工厂爆炸事件,导致57.5万人丧命,20万人残疾;1986年切尔诺贝利核泄漏事件,等等。随着无线电技术和家用电视机的普及,这些事件直接呈现在公众面前,激起了强烈的社会反响。
从20世纪中叶开始,各种数据显示,人类社会经济的高速发展已经深刻影响了这颗星球的生态环境,而且呈现愈演愈烈的趋势。尤其是全球变暖将给人类未来带来无法想象的严重后果。人类在近一个世纪以来主要依赖矿物燃料(如煤、石油等),排放出大量的二氧化碳(CO2)等多种温室气体,从而导致全球变暖。20世纪全世界平均温度约攀升了0.6摄氏度,北半球春天的解冻期比150年前提前了9天,而秋天霜冻开始时间却晚了约10天。受气候变暖影响,北极圈内多年冰的面积在35年内便急剧减少了95%。(18)这一切将对全球环境产生不可逆转的影响,导致气候灾难频发、海平面上升、瘟疫流行、粮食危机、动植物种群迁徙或灭绝等后果。环境变化的“大加速”给人类社会带来了极大的不确定性,也进一步加剧了不同民族、国家与地区之间的敌意和争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