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薄情寡义之辈

爷爷按照惯例睡午觉，楚梦之主动去洗碗。

丁子星一点也没因为身世而难过。他撩了衣服在屋檐下的摇椅上揉肚皮，眼半眯不眯地，一会儿，竟打了个呼。

姚志信把丁子星从躺椅上拉起来，到房子后面的竹林。

姚志信气道：“你绝对在撒谎。到底咋回事？”

“我真的没撒谎，不过确实有事。”丁子星打了个哈欠，四下观望后才说，“艾玛，吓死老子了。你晓不晓得，我回家遇到了哪个。”

姚志信不耐烦地问：“哪个？”

丁子星比划着：“妖怪，红衣服的！打你的那个。她说她是我家远房的姑奶奶，要住在我家头，我哪敢在家待。”

姚志信鄙视道：“你爸你妈都在，还能吓到你，你胆子也太小了好吗。”

丁子星跺脚，反驳道：“鸡笼警告，这妖怪肯定有阴谋，说不定就是抓娃娃的妖怪。她抓娃娃肯定是练功，吸精血的。你不怕，你去试试，你敢和妖怪住一个屋里吗？”

姚志信心说，他不仅和妖怪住一起，妖怪还给他做饭吃呢。他问：“你说这么多，不担心你爸妈？”

丁子星愣了一瞬：“妖怪只抓娃娃，不抓抓大人。再说了，我爸又不是人类高质量男性，早都遭榨干了，那妖怪想采阴补阳也不行。我以后能不能住你家？”

姚志信炸毛，声音高了八度：“你妈天天找我麻烦，还不扒了我的皮。你各人回去找你那个后妈，你后妈那么凶，说不定正拿着扁担跟着妖怪撵。”

丁子星垂头丧气道：“YYSY，还是不是兄弟？”

姚志信傲娇道：“你跟我当兄弟还没一天。”

反正，姚志信不想搭理丁家的破事。

丁子星想住姚家不成，便想邀请姚志信去丁家住，同甘苦共患难。

姚志信借口回去做作业，丁子星也主动说要做，竟要姚志信陪他回去取。

拉扯了一会儿，姚志信烦不胜烦，只能好言相劝：“你不回去，就不晓得妖怪的弱点。不晓得弱点，就没办法抓妖怪，你也就办不成展览。你家那只妖怪说是你亲戚，可能就不会伤害你嘛，你正好去找另外一只，说不定能抓两只赚钱。”

丁子星眼珠一转，拔腿召集小弟去了。

姚志信却担心上了，赶紧去找楚梦之，他要警告楚梦之千万不能在外人面前暴露身份。

楚梦之不在屋里，正在厨房收拾洗干净的碗筷。他刚开口，楚梦之嗖地不见了。

他呆滞一瞬，反应过来，楚梦之可能听见了他和丁子星的话，找那女妖怪算账去了。

姚志信风风火火赶去丁家，在果树林里找到了和女妖对峙的楚梦之。

漫天碎落叶中，两只妖怪面对面而立，没有惊动在屋里看电视的丁家人。贾淑芬两口子也奇葩，丁子星没吃饭就出门，竟也不去找。隐隐听得两口子还在里面拌嘴，说的是钱，似乎是丁子星他爸在县城投资餐馆亏了钱。姚志信这就明白丁子星来他家蹭饭的原因了。

楚梦之脸上挂着血痕，死死盯着丁家女妖的脚。碎叶总算铺满了地，拇指大的青果也夹杂其中，再也没机会长成香甜金黄的橙子。

楚梦之问：“她怎么了？”

丁家女妖依旧是一身红衣，毫发无伤，冷笑：“呵，死了。”

楚梦之眼也不眨地问：“如何死的？”

“被你折磨死的。”丁家女妖漠然道，“你薄情寡义，屡次负她，她不想活了。”说完，再次向楚梦之攻了过去。

楚梦之的手紧握成了拳头，避也不避地警告：“做人就要有个做人的样子，别肆意妄为。”

眼见丁家女妖一巴掌要呼到楚梦之脸上，姚志信着急大喊：“妖怪，你敢！”

这一喊，丁家的小泰迪汪汪叫起来。女妖眨眼从面前消失，又从丁家屋里跑出来，惊动了贾淑芬。贾淑芬阴差阳错与楚梦之看个对眼，感受到楚梦之满满的恨意。

贾淑芬骂：“你家有林子你不钻，跑到我家来找死啊！”

姚志信拉住楚梦之就跑：“好男不跟女斗，放她一马。”

楚梦之动作不那么快，大有想倒回去的架势。贾淑芬已经追到院子旁，看到了满地狼藉，骂姚志信是个祸害。姚志信不敢还嘴，唯恐慢一步，楚梦之就回去找女妖怪拼命。

实则楚梦之看得很清楚，丁家女妖穿着宋瑶和他成亲的绣鞋。

他从熟悉的气息，也确定了女妖和宋瑶有关，他绝对不会认错。

所以他不敢还手，反被女妖划破了脸。他感到痛，却不想掩盖脸上的伤痕，因为掩盖了没用。那道伤在他的心上。

楚梦之永远记得，那日，船工们嗨嗨喊着号子，齐心协力将舟推得逆流而上。

一声声号子把他眼中的红一点点抹去。他看见宽阔的水道上，身边白帆经过，微风拂面。浓郁的水汽提醒他还活着，只是已非活人罢了。

陡峭的崖壁上翠木点点，怪石嶙峋。远看去，奇峰突兀，峡谷幽深曲折，绵延不断。他茫然之中，向船头摸索，却见宋瑶俏立在船头，就穿着这双绣鞋，扑到他怀里。

他问宋瑶，难道不怕认错人？

宋瑶哭够了，才说她嫁与他，今生无憾，那和离书不作数。她说过，她未缠足，是能追上他的。

所以，这样的宋瑶，绝不可能说他薄情寡义、屡次辜负。

他自问从不后悔战死沙场，不负国，不负家，唯独负宋瑶良多。

上一世，他死后未得抚恤，父母一辈皆在逃亡途中死去，宋瑶也未能幸免。因为尸身无法带走安葬，哥哥们只带走了包裹里的衣裳和随身物品，准备做衣冠冢。而宋瑶一直带着那件嫁衣，正是她附身之物。哥哥们辗转一路，因为战乱，无法按计划前往西安，阴差阳错之下来了巫山，这才成全了两人跨越千里的异地重逢。

这世太平，他有太多想为宋瑶做的了。

他还没为宋瑶添过新衣裳、簪上花、画过眉。他甚至没见过宋瑶抹脂粉、点绛唇、用凤仙花染指甲……他们甚至没像寻常夫妻一样，同吃同住。

这一世，他只有一个卑微的愿望，能和宋瑶一起。

可现实是，宋瑶真有可能不在了。

他寄生古玉，隐隐感觉到寄生物有边界，一件物品不可能供多股执念寄生。而执念少了寄生物，也就不复存在。也就是说，只有宋瑶不见了，这女妖才能鸠占鹊巢。

姚志信看楚梦之一声不吭，呆呆往前走，知道楚梦之在伤心。

他绞尽脑汁想安慰楚梦之，说出三种可能。

如果宋瑶的确死了，只能节哀。

但有没有可能，宋瑶就是另外一只妖，宋瑶的消失和村里的传说有关。

或者，宋瑶已经不在云华村，并没有死。如果楚梦之这时放弃，才真的没有机会找宋瑶了。

姚志信哪里知道，楚梦之力量微弱，只能在云华村范围活动。即便川江号子唤醒过他，确实能增强他的力量，然后呢。他能触碰别的所有东西，唯独不能接触自己的寄生物。也就是说，他必须要找一个人带他出去。老姚很固执，不相信世界上有妖怪，他不敢显露身份。姚志信又太小，他还得等到姚志信长大的那一天。

姚志信只能劝：“想开点，天涯何处无芳草……”

楚梦之瞪了过来。

姚志信忙摆手，改口道：“就算死了也能复活嘛，我给你唱歌，你不也活了吗，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