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地开六界,其一谓曰尘寰。而今天下划分,仅权渊、凉法、幽洛、憬繁,以及多年前就已经销声匿迹的扶乐而已。
近十年来,除了波及最为广泛的憬繁与凉泫的临济之战,天下也算是和谐互市,友爱安宁,一派欣欣之景,到如今,新一辈人出世,各国学子纷纷聚集交流,学术之风盛行,而坐落于憬繁同稚郡的国子监更是众多学者眼中的香饽饽。
如今,又是三年一次招生之际,各国贵族皆来拜访,最引人瞩目的,莫过于桉都来的那位千金小姐——真真身负千金之人——田锦怜。
红衣少年随意靠在房柱上,手抱胸前,正百无聊赖之际,听到了下人的通报之语,即刻不满地出声轻哧。
“呵,来得可真是巧啊。前脚刚到同稚,后脚就发生了这样离奇的命案,可见此女当真如传言一般,命带灾祸,委实不祥!”
一队国子监学子受命前来一起命案。
死者恰是今年远道而来的报考生之一,在同稚并无亲友,到如今也无法确认身份,而且他的死状尤为怪异。
眼睛、耳朵、手臂……凡是一对一对的器官都少了一半,甚至脑袋也被剖开,脑浆流淌,血淋淋的模样,实在是让人不忍直视。
偏偏近期同稚面临着五湖四海来的求学者,身份参差不齐,有高至一国皇嗣的,也有寒窗苦读多年的布衣黔首,为了郡县百姓的安全,同稚之主决定让国子监最优秀的队伍抽出几人来解决这个麻烦。
只是如今,他们一行人讨论许久,竟得出个“凶手非人”的结论。
信奉和平的昆朗期向来认为六界泾渭分明、各不相干,他想不通,世上岂会有如此厚颜无耻到欺负比自己弱小百倍的凡人的妖灵?
于是昆朗期一直对那几个下定义的人嗤之以鼻,谁知而今又来了个声名狼藉的,转而想到自己父亲又要多费心思,他心下更是不爽,这等贬低之语便就脱口而出了,丝毫没有考虑面前几人几乎都是田锦怜的老相熟。
命案现场,几人以尸体为圆心围成了一个零散的圆,距离昆朗期最远的青衫男子闻言,本就严肃的神色此刻更是冷戾。
“昆郎君请慎言。”
身在他近旁本专心观察尸体伤口的女子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下意识附和。
“学究常言祸从口出,昆郎君这是连学究的话都不听了吗?”
看着眼前一唱一和的双生兄妹,昆朗期瞳仁一转,毫不客气地翻了一个白眼,直接轻哧。
“你们如今又何故做戏?那位田三娘子都干过什么,大家不都心知肚明吗?呵,你们要是真不介意,那人家怎的多年躲着,不敢出门?还不是因为不为世人所……”
忽的,昆朗期竟然住嘴了。
其余几人没听见后续,都奇怪这位少爷病晚期患者今日怎的变稳重了,于是转过头来想要观察他的神色,便是这一转头,却瞧见大堂中凭空多出了一位面带青纱的女子,身姿绰约,翩翩而立,婷婷如玉,朦胧的面纱遮得住外在的面容,而挡不住显眼的清冷气质。
“呵。”那女子冷眼撇过昆朗期后没有搭理,而是向其他人颔首作礼,“在下珒部青纱,奉命前来传送书信,本不该冒昧打扰,但是这位郎君的话实在太密,没有一点缝隙让我能够插进来,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顿了顿,她又问道:“请问颍水归生氏的七娘子何在?”
珒部,闻名天下的修仙门派,可以说一枝独秀,没有之一。大陆上大大小小的修仙门派有很多,有的更是与皇室都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为珒部马首是瞻。
因为珒部不仅历史最深渊、资源最丰富,而且当真与“仙境”相通,据说当真有珒部的门生跨界成功,因而大家都愿意卖珒部一些微薄的面子。
其中几人面面相觑,心中的疑惑恍若华为文字流淌与眼神交流中。
找人竟然还能找到命案现场来?更何况,此人未必就真是自珒部而来的。
倒是后面的昆朗期反应过来,他将配剑往后撤回,向前跨步了几小步,像是生怕冒犯了这位天仙似的娘子,他轻声问:“敢问你可是青纱娘子?”
“正是。”
对面的青纱娘子面对昆朗期这称得上是殷勤的态度却并未施舍出半分眼神,是以他罕见的几分好脸色算是白给狗吃了。
但是昆朗期却并未介意,甚至还尤为好脾气地请青纱落座,其余人只留了几个看守死者,其余的跟着昆朗期一起去招待她。
“是监正让你来此处寻的吧?这是我父亲的意思。他接到消息,珒部近日会遣使拜访同稚,为尽地主之谊,遂特意吩咐过若是使者遇到困难,便来寻我。”说到此处,昆朗期扬起一抹笑意,介绍道,“我父亲就是如今的监国,昆监主。”
“原来是监主之子,怪不得如此大义凛然,直抒胸臆,肆意评价他人。”
青纱娘子丝毫不懂得客套之事,众人早有耳闻,如今听她此言,皆是好笑地看向被她阴阳怪气的人。
果不其然,再好脾气的公子哥也受不了自己的热情招待被回以冷嘲热讽,更何况本就被族人宠坏了的昆朗期?不过他并没有当场发作,而是转移了话题,只是声音变得生冷了些,可以说相当有君子风度了:“还是先谈谈归生玉颍吧。珒部寻她只需传送诏令,何故大费周章专程将青纱娘子你都派来?”
归生玉颍,即方才青纱娘子口中的那位“颍水归生氏的七娘子”。
说起来,归生氏还是憬繁最有儿孙缘的家族,其他家族大都是生育一两三个的,最多也就是水雍晏氏的家主名下有四个孩子,而归生氏的家主却是实打实的有七个孩子。好巧不巧,前六个都是男孩,唯有这老七是个粉粉嫩嫩的千金,更何况,这位千金更是他们这一辈中的佼佼者,百般乐器无有不会,千万灵兽无不城府,如今在家族中的威望甚至超过了前面的六个哥哥,保不齐下一任颍水族长就是归生玉颍。
而今珒部的二把手纡尊降贵亲自寻来,不得不让在场的世家子弟们多想。
青纱娘子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于是收敛了对昆朗期轻蔑的神色,正色道:“我此来,并非是因珒部与归生氏有何私交。你们应当都出门历练过,合该晓得我是哪边的人,既都是一条线上的,我也就明说了:若是七娘子今日再不现身,便恐有性命之危。”
“娘子何出此言?玉颍身边不说是高手如云,但暗卫少说也有十来个,怎会轻易有性命之危?”方才那对兄妹之一的妹妹——晏允玥,露出十分焦急忧心的神色。
青纱娘子看向那个明明比自己大了一岁,一身粉装却更显活力洋溢的姑娘,心中有些不悦却也舍不得对她摆脸色,毕竟谁喜欢看可爱的“妹妹”皱眉呢,但当下情况危急,她来不及细讲,只是说:“等我真将前因后果给你们讲清楚了,归生娘子或许早就回归西去,你我便也不必劳神去救什么人。”
“珍玥,当务之急还是该听青纱娘子的话,营救归生七才是。”
晏允玥最最崇拜敬仰的阿兄都发话了,她也只好按下心中的忧虑,冲青纱娘子道歉:“不好意思,敢问娘子可知如何可以解救玉颍阿姊?”
青纱娘子蹙眉:“我就是为此才来问询归生娘子的下落,既然你们都不知道……”
“我约莫知道!”被无视的昆朗期默默举起手,说:“监主那儿兴许会有记录,再不济,也可往归属权渊的得风院去找。”
憬繁处处透着“民主”二字,政事民主决策、经济民主发展、文化民主交流……国子监中依然如此。
譬如现在,这记录外出学子一事,主要由监正统管,但也会由国子监中较为出色的几个小组轮流监督记录,而今年,便恰好轮到权渊小组的得风院。
青纱娘子面露无语,这样找来找去的,耽误的可是救人的时间!
顾不得滥用灵力的反噬,青纱娘子直接抓起那个号称“代理人”的昆朗期劈开空间,瞬移到国子监外。
没理会昆朗期惨白的脸色,青纱娘子随意说了一句“见谅”后,就面不改色地让他带路。
“监正与我会面后就远出了,现在直接去寻权渊的负责人。”
为了避免权渊国之人捣乱,青纱娘子暗自吃了颗回元丹,随时准备待会以“武”服人。
谁知那得风院的组长竟是个性情中人。
只见堂中被拥护在中央的男子一身月白长袍在身,为英戾的眉眼增添了几分柔和的书生气。
“见谅。监中规定,不可让此类重要物品离开视线,是以今日让你借录,我们也不得不全部到场监督。”
“没事儿,我们都理解的。多谢光郎君,明日定请你去藏经阁的六楼饱览群书!”昆朗期俯身作揖,而后将得到的《学子行踪记录簿》双手呈给青纱。
他刚才已经想明白了,确实是自己“祸从口出”。想来青纱娘子这样光风霁月之人,定是看不起背地说闲话者,方才不畏权贵、直言不讳,令他醍醐灌顶般醒悟了过来。
青纱娘子真真是位如传言一般遗世独立的方外仙子。
对待这样纯真的人,自己也该将心放干净些对待才是。
于是,昆朗期现在的行为不可不谓是毕恭毕敬。
青纱娘子自然看在了眼里,但依旧不愿那正眼看他,狐疑地接过簿子翻看,发现归生玉颍原是前日就请了三日假,原因是——
迎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