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雪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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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惊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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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窗外的“唧唧喳喳”的小鸟叫声打破了世界的寂静,齐庭辉猛然惊醒,看向外面,天边翻起了鱼肚白,刹那间未尽的睡意被意志力挤到一边去了,从床上一跃而起,对外面喊道:“子充!快打水,晚了、晚了!”可能睡意还不心甘就这样被赶下场还要再和意志力打一会儿架,扯的他的头还有些昏沉沉的痛,于是坐在床沿上闭了眼揉揉太阳穴清醒清醒。

“来了,来了!”子充一边扣着扣子一边进了他的卧室,还在睡眼惺忪,用手背揉着眼睛不解的问:“少爷,这么早干什么?天都没亮呢。”

齐庭辉已经清醒了,说:“你不知道今天是八舅公的六十大寿吗?要去拜寿的。”

子充打着哈欠说:“那也不用这么早吧?”

齐庭辉看着他神秘一笑:“我是想绕个远道,送样东西给一个人,所以要早一点。”

子充已经清醒了,瞬间会意,笑着说:“我知道了,你是要去见舒——。”

“嘘——”齐庭辉食指放在嘴前嘘了一下不让他声张,然后问道:“咦,不是喊你打水吗?水呢?”

子充赶紧用手捂住嘴,把剩下的话咽进肚里,四周望望,没发现什么异常,听他问话,笑着回道:“刚叫我的时候我还没醒透呢,还没反应过来,我现在给你打水去。”说完转身出去了。

齐庭辉看着他的背影笑了一下,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从兜里掏出一枚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对儿新样珍珠耳环,静静躺在盒子里,完美无缺,心满意足的笑了,盖上,又揣了起来。

洗漱完毕,齐庭辉带着子充轻快的走出房门,经过院子听着小鸟的欢快的叫声,心里格外舒畅,不多时,便来到母亲处,与她作别。齐母在嵌汉白玉紫檀木罗汉床上端端正正坐着,旁边紫檀木炕桌上一只粉彩戏婴花瓶里面插着几枝新鲜的桂花,散发出幽幽甜香。齐母正接过丫鬟递过来的一盏茶,刚啜了一小口,见他们来辞别感到诧异:“怎么这么早?不吃了饭再去?”

齐庭辉忙含笑答道:“早一点去,顺路去看望一个朋友,刚已经喝了杯早茶,就了一枚海棠糕,这几天吃甜的吃多了微微觉得有些腻,惦记起埠口一家早羊肉,最近一直想吃的,想着今天要经过那里,在那里吃,就不在家陪母亲吃早饭了。”

齐母垂了一下眼帘,轻轻的滑动茶盏盖,把上面漂浮的茶叶挡在后面,似乎有点幽怨的说:“你现在是不是越来越不想呆在家里了?越来越不想和我呆在一起,只惦记着外面的朋友?”

齐庭辉有些诧异:“娘,这话怎么讲?不是娘从小教导孩儿,说‘好男儿志在四方’,要多交朋友,为何现在又这么说?莫不是最近儿子轻慢了母亲,致使母亲心中有怨气?”

齐母脸色变得严肃起来,面沉如水,盖上茶盏盖放下茶盏,碰撞着桌子发出“哐当”的响声,说道:“庭辉,我一直想和你谈谈,又看你学业忙,没忍心打扰。但现在看来,如果再不敞开了说,你恐怕是要误入歧途了。”

齐庭辉一惊,他从小体贴母亲,母亲也因为他暖心,从来没有这样严重的说过他,从脑海里不停的旋转搜索,有没有做什么不妥的事情,回答也变了声调:“娘!为什么这样说?是我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吗?实在不明白,情愿受母亲教导。”

齐母盯着他,眼里有几分辛酸,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庭辉,如果是平时,你这样和我讲话,我心里还有一丝难受,好像我们娘儿俩生分了似的,你最近这大半年,也的确和为娘生分了,难道是真的‘儿大不由娘’?可是今天,我要把这些放下,的确是要给你教导。”

齐庭辉心沉下来,听着母亲的话,回想这大半年,自从和舒苓认识以后,的确对母亲冷落不少,有时候母亲想和他亲亲热热说会儿话,他也没心思,只是敷衍,虽然依稀感觉到母亲的不满,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想着和舒苓在一起时的快乐,遂不啃声,继续听母亲往下说。

“我来问你,你这回急急忙忙出去,是要见哪个朋友?”齐母说话语气到这里开始严厉了不少。

一句话问的齐庭辉有些心虚,低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支支吾吾的答道:“这——,是一个读书时候认识的朋友,和我不是同年级,故母亲不认识。”

“到底是读书认识的还是看戏认识的?”齐母的声音像是磨利了刃的剑,直戳齐庭辉内心,惊起一身热血,他猛地抬头和母亲对视,只见她的眼神犀利而哀伤,似乎要看透他,似乎在责怪他,怒其不争。

齐庭辉的内心瞬间乱成了一团麻,镇定了片刻,心硬了下来,沉着的问道:“娘!这就是您要教导我的原因吗?”

齐母步步紧逼:“这够不上我教导你的档次吗?我们齐家虽然经商为业,也是诗书世族,祖上也有‘学优登仕’之能人,家风极正,从无狎妓捧戏子之辈,难道今天要从你这里来开先河败坏家风吗?这样让我百年之后如何有脸去见你的父亲?”一提到此,竟到伤心处,眼泪溢了出来,连忙拿了帕子拭泪。

齐庭辉看母亲落泪,心里难受,但很不赞同母亲的观点,忍着心疼希望能说服她,思维快速旋转,整理好思路说:“我记得从小娘亲就给孩儿讲《论语》,‘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老师尚且如此,何况是交朋友,我并不认为我不能和唱戏的交朋友。”

齐母有些痛心的喊了出来:“‘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你知道吗?你和那样的人为伍,你把你自己看成什么了?”

齐庭辉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服自己的母亲改变那种成见,只能继续争取:“不!娘,她不是那样的人,她很好,她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孩。您是没有和她相处,还不了解她,若不然,您也会很喜欢她的。”他太急于辩解了,太急于让母亲改变自己的想法了,话一落音,却明白自己犯了沟通大忌,在一个人面前夸一个他不喜欢的人,只能招来他更大的愤恨。

果不其然,齐母一听勃然大怒,连拍着桌子,震得桌上的那盏盖碗“嗑嗑啷啷”作响,后面的花瓶也跟着晃了几晃,痛心疾首的说:“你才遇到几个女孩子,就这样去称赞一个戏子?这么护着她?你把天下的女孩子都看低了!你又把生你养你的娘亲放哪儿去了?”

齐庭辉惊愕的看着母亲,头脑里“嗡嗡”旋转,满是母亲声音的回响。虽然母亲对自己也有严厉的时候,但从来没有发这么大脾气过,他仍想替舒苓申辩,说:“娘,现在都是民国了,都提倡人人平等,唱戏是她的职业,在国外,这就是一种受人尊重的艺术,并不低谁一等。在国内,虽然这一行没有在国外的地位高,但在上海那些大城市,如果能出感染人的作品,也是很受人尊重的,以后这是一个趋势。如果母亲实在不喜欢她的职业,我也可以和她商量一下,以后不再登台了。”

齐母一听吃了一惊,站起来走到齐庭辉面前盯着他的眼睛问道:“怎么?你还可以出面让她不再登台?难道你还准备娶她?”

齐庭辉开始没准备说这么多的,结果说着说着说忘了,把心里的想法都说了出来,见母亲这样问,索性也不隐瞒,也和母亲对视,摊开来说:“是的,娘,现在我们国家在很多方面落后于世界先进国家,我准备明年去德国留学,学习一些新的东西回来,我想带她一起去。”

齐母的头脑轰然坍塌,正欲歇斯底里的发作,看着齐庭辉镇定的表情,干净坚定的眼神,内心突然腾升起一种力量,把那种疯狂狠狠镇压下去。她看着他,想起来这大半年来都没有好好和儿子像这样面对着,没有这样静静的看着他,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大了,褪去一身的稚气,有一种成年人特有的力量由内向外发散。眼神里有一种渴望,被理解,被接纳,希望用自己的追求来安排自己的方向。

2

他不是小孩子了,不能用对待小孩子的方式来对待他了!齐母心中感慨,收了一点怒气,眼神也变得柔和了许多,带出了一丝笑意,缓缓的说:“我懂,你年纪小,见过的人、经历的事情少,看到一个女孩子啊,对你笑的甜,两个人说说笑笑很开心,就恨不得两个人马上一生一世了。可是——”一边说,一边想,收回了目光,低着头,转过身,抬头看着前方,思维好像回到了年轻时代,语气里都有些青春的味道,在齐庭辉面前来回的踱着步子,忽然话风一转,扭过身体对着齐庭辉说:“生活真的就有这么简单吗?生活中有各种小九九,你没吃过亏,不懂得这里面的厉害。”

齐庭辉本以为母亲要大怒,别看表面上镇定,其实心里很慌乱,做好了心理准备想好了各种应对的方法,结果看她如此语气温柔缓缓道来,有些意外,于是顺着她说:“愿听母亲教导。”

齐母继续说:“我们齐家一向重视读书,甚于我们赖以生存的生意。你要出国去学习很多的东西,这是光宗耀祖的事,虽然我舍不得你离开我这么久,但我还是会支持你。可是你要带那个戏子一起去——”

“怎么?”齐庭辉开始还是愣愣的听着不做声,到了这里心里有些七上八下了。

“我是不同意的。”

齐庭辉心凉了半截,但又觉得是情理之中的事,喊道:“娘!”

齐母打断了他,接着说:“男儿志在四方,这是你们男人的选择,只要心里有我这个母亲,惦记着我这个母亲,知道‘儿行千里母担忧’,处处照顾好自己,留意自己的安危就好了。但是娶妻,一定要门当户对。”

齐庭辉还是想辩解:“她真的很好,除了没有一个良好的家世,优渥的家境,就个人素养来说,她完全可以做齐家的媳妇。”

“那是表面!”齐母拿出了一份威仪:“戏子出身的女子,从小都学的那些情情爱爱的桥段,知道男人喜欢什么样的女人,知道怎么用妖娆去魅惑男人,她们从小学的都是迎合人、取悦人的手段,能有几个真心?就算是这个戏子特殊,真心对你,这种真心的分量和厚度究竟能有几分重?”

齐庭辉答不上来,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根据自己的感觉判断,就是喜欢舒苓,舒苓也喜欢他,两情相悦。今天听母亲这样说,竟觉无从辩驳,细想和舒苓相处的时刻,除了那种简单的开心,真找不出更深层次的东西来,难道自己理解的情和爱,真的像母亲说的那么肤浅吗?

齐母见他不语,继续加力:“我们齐家需要的媳妇不是这样的,是从小要有良好的教育,有坚毅的品质,有管家理财的能力,这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达到的。迎合你取悦你只能给你带来一时的快乐;而拥有这些品质才是能陪伴你经历人生的各种风雨,相互扶持走完一生的人,你心里一定要清楚。”

齐庭辉看着母亲,静静的说:“我觉得母亲说的很对,可是我听着,怎么觉得她就是你说的那种人,能陪我经历风雨相互扶持的人。娘,您好好和她相处一下吧!我觉得您是不了解她才会对她这么排斥。”

齐母正要大怒,又压住,看看齐庭辉,低了头在地上来回急走了几步,长吸了一口气,回头平静的看着他说:“算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今天就不提了。今天还去给八舅公拜寿,不能耽误这个大事。”说完朝旁边喊了一下管家:“阿儆!”

“太太!”儆叔上前一步,毕恭毕敬的答应。

“你收拾一下,陪少爷去给八舅公上寿,除了寿礼,再多带些要学的书,陪少爷在那里住上一段时间,让少爷静静心。”

“娘!”齐庭辉赶紧说:“那么远,车舟劳顿的,儆叔年纪大了,何必叫他去受这个罪?子充陪我去就好了。”

“是啊,太太,还是我陪少爷去吧!平时都是我陪着少爷的。”子充也在旁边附和。

“就是你陪着少爷才会不去干正事,整些歪门邪道的,还去找小戏子,我还没和你问罪,还在这里插话?你哪儿也不准去,少爷去八舅公家这一段时间,你好好在家闭门思过。”齐母说着怒气又出来了。

“娘,您别这样说,您这样说我心里好难受,喜欢她是因为我,找她也是我,和子充没有关系。我做事自有我的判断,娘要批评只管批评我,这样说子充,比直接说我还叫我难受。”齐庭辉说着话,眼里有些潮气了。

齐母一看,知道也不能说太狠了,毕竟主要目的是为了让儿子离开那个戏子,不能过了分寸影响母子感情,遂收敛道:“行了,我不说他了,但还是阿儆陪你去,他处事老道,这回去拜寿也是场面上的事,有他陪着我放心,子充就在家候着,有啥事我也好使唤。”

齐庭辉一听,只得答应,退去了,子充连忙说:“那我帮少爷收拾书去,昨天只收好了寿礼,没收拾书。”齐母点头应允,子充退出门外直追齐庭辉去。

儆叔也来辞:“那我也去帮忙收拾了,看有没有遗漏的物件。”齐母点头,儆叔正欲去,齐母忙喊道:“阿儆回来!”

儆叔回过头走近齐母,深施一礼,疑惑的看着她问道:“太太还有什么吩咐?”

齐母看了看门外,齐庭辉主仆二人已走远,料想是听不见话了,又看看左右,吩咐仆妇丫鬟:“你们先下去吧!”周围人答应着退去,齐母方才开口:“阿儆,你在齐家多少年了?”

儆叔低头想了一下回答说:“回太太,我从小进齐家和老爷一起长大,算起来,整整三十七个年头。”

一提到老爷,齐母不免又滴下泪来,用帕子拭着泪说:“算起来,这齐宅,也就你一个故人了,自从老爷去后,我一个妇道人家,撑着这么大的家业,其中的艰难,你是看得着的,也亏得你帮着衬着,这齐家算是没有败在我手上,算是欣慰。可是现在的齐家,和老爷在时,看差了多少,你是最清楚的。我千盼万盼,只盼着庭辉长大成人了,能独当一面,把齐家昔日雄风重振,我百年之后与老爷相见,也不失颜面。可是我万没有想到,这孩子长大了竟迷恋上一个戏子,太叫我失望了。”说着又低头拭泪。

儆叔安慰说:“太太不必伤心,庭辉这孩子我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从小的心性,都是纯正刚强,只是表面留露出来的儒雅文质,那是齐家的教养,不是一般浮浪子弟可比。至于他恋上戏子这事,那女孩子我也见过,知书达理,不是一般轻浮女子,少爷看上的人,人品不会差到哪儿去。”

“哎——”齐母叹了一口气,回到座位上坐了,儆叔拿起茶奉上,齐母接了喝了一口放下,说道:“若说那女孩子,我只在台上见过,看着是还不错,但毕竟只是个戏子,从小不在亲生父母身边长大,何人来悉心教导?那师父师母带着一大帮子弟,还要兼顾赚钱营生,顾了这个忘了那个,想必教管方式也简单粗暴,所教的也不过是谋生的手段,至于如何管理一个家业,怎么样相夫教子,他们自己的经验都有限,如何能把那么多人中间的一个教育好?毕竟齐家未来的女主人,可不是只要面上好看,是要有足够的实力来撑起家业的,没有从小的用心教养,怎能达到这个程度?”

儆叔点头:“太太说的极是。”

齐母又说:“其实我还有很多话想和庭辉说,只是他现在恋着那个戏子还在热头上,怕是一时也听不进去,所以我住了话头,让你陪他去在八舅公家住上一段时间,就是想把他和那戏子隔开一段时间,所以你要替我看住他,不要去见那个戏子,等他冷下来,你再把我今天说给你的话慢慢开导他,或许能听进去些。”

儆叔略略把毕恭毕敬低着的头抬起一点点,沉思了一下说:“我只尽力试试看,只是少爷他看着文雅,内心却是极有主见的,怕是未必能被我说动啊。”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早有主意。八舅公家小孙女,就是小时候跟庭辉一起玩过的芮表妹,一直喜欢跟着他后面的那个——”齐母胸有成竹,说话间一改刚才的严肃,浮现出慈祥的笑意。

“哦!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芮小姐啊!太太的意思是——”儆叔一直看着齐母。

齐母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也越来越慈祥,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孩子做了一件多么可心的事,说:“我上回去他八舅公家,看到了那孩子,几年没见,出落的跟朵花儿一样,羞羞答答问我庭辉表哥怎么样了,说是好长时间没见到他了,可怀念小时候和他一起玩的时光。那可不是喜欢上我们家庭辉了吗?”

3

“哦,那她父母的意思呢?”

这一句话问道齐母心坎上了,声音像是被泉水滋润过的,甜丝丝的说:“后来她父母呀,包括他八舅公,都不停的打听庭辉的事儿,不停的夸他,说他又聪明又懂事,是个优秀的人才,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只要庭辉一开口,只要我们一提亲,是铁板钉钉的事儿。”

说到这儿,齐母的脸色突然变得晴转阴,说道:“这回你们去,你一定要盯着少爷,千万不要让他透露出喜欢了一个戏子的事,丢尽我们齐家的脸不说,别人一听说这种事,不说我们庭辉不在乎门第对一个戏子是情深义重,还以为我们没把庭辉教育好,是个玩弄戏子的花花少爷,谁还敢放心的把自己精心抚养调教的好闺女嫁给我们家?”

儆叔脸色有些为难,说:“我只能尽力了,须知少爷他的为人,虽然平时比较敬重我,我若说他,想必也不会乱来,可这感情的事,我怕是也勉强不了他。”

齐母稳稳的说:“这种事,你当然不能冲到前面去主打,庭辉从小的心性你最清楚不过了,怎么拢获庭辉的心,我看她倒是蛮积极的,你只要在旁边推波助澜就好了,暗地里偷偷教教她,看时机行事,女孩子家这方面比你我擅长,让庭辉的心一点点从那戏子身上移到她身上,比我们说一百句都有效。等他们火候一到,回来说与我,准备聘礼,这事就办妥当了,哪儿还有那戏子什么事?今天这场气生的就是个笑话。”

儆叔听齐母说如此,方才松了一口气,说:“太太说的极是,我这就去准备了。”

齐母站起来送他至门口,再三嘱咐道:“你可要把这个重任担起来,这不光关系到庭辉个人的幸福,也关系到我们齐家日后的兴衰。虽说一个家需要男人来撑门楣,但更需要一个好女人来匡扶,女人若跟不上趟,孩子教育、家业操持都会造成巨大影响,一个好女人能福荫五代,一个坏女人是要祸害三代的。这回若不及时移回庭辉的心,叫那戏子得了意,坏了家风,齐家可真要败在我们手上了。”儆叔答应着去了,齐母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方才回屋歇息。

在书房,齐庭辉闷着头想事情,手机械的翻着一些书,子充正拿起一本书,问他:“少爷,这本要不要带上?”

齐庭辉头也没抬说:“先放着吧!要拿的书我还是自己来看,你先准备别的,笔啊纸啊还有衣服日用品什么的。”

“唉!”子充答应着去收拾别的了,齐庭辉长叹了一口气,把手里的书朝桌子上一板,站起来背对着门口仰着头看墙壁。子充也不敢多问,只是默默的收拾着。好一会儿过去了,齐庭辉才低了头,又轻叹一声,仍旧走到桌子前,翻看要带的书。一抬头,看到窗下那盆兰花草心中一动,站起来,走到窗边拿起水壶给它浇水,放下水壶,呆呆的看着它挂着露珠迎着阳光,枝叶在风中葳蕤。

“少爷!不早了。”子充一声惊醒了齐庭辉,对子充说:“我走以后,要记得浇水,别让它枯萎了。”说完走过来继续收拾,子充答应着,两人忙碌了一阵,都装箱好了,子充拎着箱子说:“这下应该没有什么遗漏的了吧?我送您到车上去。”

“等等!”齐庭辉摸摸衣兜,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子充。

子充放下箱子,接过小盒子问道:“这是——”

齐庭辉说:“这个你偷个空帮我去送给舒苓,别叫我娘知道了。我本来是想自己去交给她的,现在儆叔跟着,怕是没机会去找她了。”

“哎!”子充答应着,小心的装进衣兜里,又问齐庭辉:“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她吗?”

齐庭辉想了想说:“也没有什么话,就说我本来是要亲自来送的,因为要赶八舅公六十大寿,故来不及去。别的就不要说了,尤其是我母亲今天这个事,一个字都不要提,有什么我回来自给她说。”

子充答应了,又拎起两个箱子,两个人一起出了书房的门,齐庭辉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看书房,不知道在想什么。子充忍不住问道:“少爷,这回去赵家不过小住几天,就回来了,为什么这么舍不得?”

齐庭辉低了头,看看自己的脚尖,惨然一笑说:“也是哦,不过是外出做客几天,为什么总觉得好像要阔别这里似得,总觉得我好像要错过什么似得,心里总是舍不得,想把这里的一切都再看看,印进脑子里去,却偏偏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记不得,总是一片茫然,为什么会这样?”说完回头又看了一眼书房,走到书架前,手指轻轻在书架上摆的书上触碰过,感受着书的硬度,不知为什么,心里像压了一块儿石头,不忍再看,扭过头,走到窗口,看着兰花叶子正在风里微微颤抖,轻轻的抚摸着那长长舒展的枝条,心里压的石头似乎更重了,收回了手,轻叹一声说了句:“走吧!”刚走到院子,看到院子里的景色,突然有堕泪之感。子充忍不住了,问道:“少爷您怎么了?”

齐庭辉摇摇头说:“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我曾经跟舒苓讲过我窗下的兰花,讲过我的书,讲过这个院子,讲过这里的一草一木,讲过我在这院子一个人是怎么看风景,怎么发呆,怎么憧憬着未来的,和她讲的时候我是很开心的,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想起来会这么难受。”子充低头不语,齐庭辉小站了一会儿,才转过身体大步流星的出了院子门。

在大门口,儆叔已经安排人把寿礼搬上了车上,见他们出来,连忙接过箱子也放到车上。这时齐母扶着丫鬟仆妇出来送了,嘱咐他们路上注意安全,待他们上车走远了,方才回宅不提。

这些天戏院里没开场,也没接到堂会,每日里练功演习,未免枯燥无味。晚间无事,舒苓和舒蔓在房里做针线,舒蔓在做一双鞋,舒苓在绣肚兜上的花。天凉了,这些当下自己要穿的赶紧解决了,就要抽空来做戏班人的冬衣了。

舒苓刚扎完一个花瓣,开始走神,想起李白的一首诗: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想着想着,竟然心生悲切,几乎要堕下泪来,不提防针尖扎到手指了,如果是平时估计要“哎呦”一声叫出来,今天晚上却没有感觉,好像心疼到麻木了,被扎一下那种痛感反而转移了心上的痛,一下子回过神儿来,举起手来看着血珠从针眼儿里渗出来,却无反应,眼神无限悲哀。

舒蔓发现了她的异样,抬起头来看她,看到她的手指在渗血,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儿,拿了一块儿干净的帕子帮她把手指包扎起来,一边系一边小声埋怨:“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见她没啃声,有些奇怪,抬头看看她,发现她的眼圈红红的,眼里泪水荧光点点,很是诧异,问道:“你怎么了?”

舒苓眼神开始躲闪,脸侧向一边说:“没,没什么!”话还没说完,就撑不住了,眼泪涌了出来,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滚,连忙拼命忍着,不断的手背去擦拭。

舒蔓不忍心,真诚的说:“你有什么就说出来吧!别憋在心里,多难受,或许说出来会好受点呢?”

舒苓忍了半天,感觉自己能正常表达了,深吸一口气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是觉得心里很难过很难过。”

舒蔓有些怒了,问道:“是他欺负你了吗?”

舒苓摇摇头说:“没有,只是我现在进入了一种状态,怎么拼命都解脱不了。我不知道你爱上大师兄是什么样子的,但是我知道,我爱上他我再也回不到以前的我了。他来找我我也愁,不来找我我更愁,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这又好长时间没来看我了,我宽慰自己说,他不来找我算了,我忍过这段时间就好了,免得来见我一下匆匆又走了,又进入下一个轮回,怎么挣扎都出不来!”说完抱着舒蔓,眼泪滚滚又下。

舒蔓也抱着她,右手像哄小孩一样拍着她的后背,想说些什么安慰安慰她,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把她抱的紧紧的,深深叹息,半晌,徐徐说道:“要不,我陪你去找他问问,到底是什么意思好吗?”

4

舒苓拼命摇头,说:“不!我做不到!我怕他给我说出的真相是,他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只是喜欢我的戏,只是拿我当普通的朋友。”

舒蔓把她推开,扶着她的双肩,看着她说:“可是,你总这样胡思乱想怎么行?也许都是你天天想多了呢?就算如果真的这是现实,你不管怎么躲,也得面对啊!”

舒苓整个人都软了,说:“也许吧,你再给我一点点时间,现在的我,既没有办法停住胡思乱想,也没有勇气面对那些胡思乱想成为真的事实。”

“哎!”舒蔓叹道:“刚开始你们俩走的近的时候,我还羡慕你们,觉得我和大师兄之间的感情就显得太简单了,没意思,如今看来,还是我们这样平平淡淡的好,两人相依着,有什么想法都说出来,不至于放在心里天天猜着,真的好磨人啊!你看看你最近这一段时间来瘦了多少?真正快乐没给你带来多少,天天都是无尽怀疑和悲伤,人怎么经得起这样长久的损耗?怪不得当初师娘一个劲儿的提醒你离他远一点,真是有先见之明。”

一席话说的舒苓眼泪都要流出来了,红着眼圈说:“现在已经晚了,我已经陷进去出不来了。别说当初不知道会到今天这一步,就是知道了,我也无能为力控制住自己不朝这里面陷,好像是宿命一样,根本没有办法抵抗,也许上辈子我真的就欠他这一笔感情帐,注定了要这辈子来还。”

舒蔓无限怜惜的说:“要不,忘了他,看看我们戏班子里有没有中意的,我们都是知根知底的,要能发展出感情来,肯定不会像这样的折磨人,很可能就跟我和大师兄这样,虽然不至于大喜,也不至于大悲,就是踏踏实实的。”

舒苓摇摇头说:“当一个人心里装着另一个人的时候,根本没有力量去爱别人。先这样一天一天的熬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想了也没有用。”舒蔓点点头一声叹息,两人又埋下头去做自己手上的针线活儿。

这一日师父师娘正在屋内商量来年出去巡演之事,师父说:“如果只在响屐镇,怕是连基本生活都难以维持。”

师娘点点头说:“往年也是常出去的,只是这一批后起之秀还没经历过,没有巡演的经验,自然要多准备一下考虑周全才好。”

“唐班主在吗?”两人正说着话儿,外面响起了宋阿伯的声音,两人答应着“在!”起身出迎,在院子里练功的舒洵格外比别人灵巧,穿过堂屋,开了门请宋阿伯进来。师父师娘热情的上去打招呼,师父说:“前儿遇到你家长生了,问起怎么好几天没看到你,长生说你去金华了,还想着还要等几天才能看到你,不想今儿都回来了,一路上辛苦了。”

宋阿伯笑道:“‘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啊’,这一出门就想家的紧,所以事一办完就赶回来了。对了,今儿这是怎么了?大白天的关着门。”

师父摇摇头说:“别提了,这一段时间都没接到堂会,票也卖不出来,没开戏有几天了。这么下去不是事儿,我这不和诗棣商量着,明年出去巡演的事儿呢。”

宋阿伯低头叹息一回,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举起一样东西递到师父面前,说:“瞧我,一聊起来就什么都忘了,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师父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段火腿,举到鼻尖,鼻孔翕张,惊叫到:“这是正宗的金华火腿啊!”又看看成色:“瘦小干硬,怕是收藏的很有些年头,这,这怎么好意思呢?太难得了。”

“哈哈!”宋阿伯一乐,捋着胡子说:“算你识货,也不枉我费心给你带回来,以前听了你多少免票戏,不当事的,你只管消受好了,你吃的高兴,我也乐呵。说起来也确实难得,很多金华当地人都买不到这么好的,我也是着人费了好大劲儿才寻着三条,给亲家一条,自己一条,剩下的分成段儿,分给亲邻好友,这是上好的特地留给你。”

师父方才大方留下,递给师娘,引宋阿伯入座,打着手势说:“说起来,我还是好些年前吃过一回,那一次宴席上,用高边大白瓷盘盛着,取火腿最精部分,片成薄片,瘦肉鲜明似火,肥肉黄润透明,纯由醇酿花雕蒸制熟透,那个鲜啊,我到现在想起来还直流口水。可惜一直没碰到那么正宗的了,不想今天又能有这个口福了,真是托你的福啊!”说着似乎还沉浸在火腿的鲜香中无法自拔。

落座后,师父对师娘说:“我和宋兄好久没见,好好聊聊,你去整治几个小菜来,尤其是这火腿,找后面肉铺的刘师傅操刀劈开,拿最好的部分我们下酒,爪蹄炖上一锅好汤给孩子们加加餐,孩子们练功到这会儿也辛苦了,也让他们散了做饭吃休息休息。”师娘答应着去了。宋阿伯还在留恋火腿的话题,说:“这火腿啊,用的盐必须是台盐,熏烟必须用松木,若不然,没这个味儿。制作方法倒不必太追求什么诀窍,但是用料必须上好的,这个最出名的啊,还是东阳上蒋村蒋氏一族,那是出了名的‘蒋腿’……”

师娘已带着众弟子在厨房忙碌开了,舒洵拎着火腿去街后找刘师傅,舒璋见缸里的水不多了,担了桶去打水,舒铭去屋后柴禾棚里抱柴劈……各自都忙各自的。舒苓和舒蔓在洗菜,舒蔓注意到舒苓虽然手和大家一样都在不停忙碌,心思却没在大家中间,且最近都不大说话了,所以做事的同时,不停的抬头看看她。

舒涌跑进来,偷偷附在舒苓耳边说:“外面有人找你。”舒苓眼睛一亮,丢下手中的菜,一路小跑出去了,舒蔓看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蹲下去收拾她没洗完的菜。

舒苓跑出去一看,是子充,脸上的笑意凝固了,流露出失落的神情,不禁说道:“怎么是你?庭辉呢?”

子充略带歉意的说:“少爷本来是要亲自来的,可急着要去给八舅公拜寿,顾不得来,叫我来给你送样东西。”说着从兜里掏出那个小盒子,递给舒苓。舒苓接过来,是个红底金线绣花彩绸面的小锦盒子,打开来看,是一对珍珠耳环,想起了那天齐庭辉答应送给她耳环的事,嘴角泛起了笑意。子充看她笑了,松了一口气,摸摸头也跟着笑了。

舒苓不好意思细看,忙合上盖子,收起来,问子充:“你家少爷说什么没有?有没有什么话要带给我?”

子充摇摇头说:“没,少爷没说什么。”

“哦!”舒苓微微有些失望。

子充连忙说:“不过少爷说了,有什么话都想亲自给你说,不想带话的,怕带错话了让姑娘误会。”

“哦!”舒苓这才放松了,转念又陷入了沉思:怕让我误会,误会什么呢?是他喜欢我怕我误会以为他不喜欢我,还是他不喜欢我怕我误会他喜欢我?

“舒苓姑娘!”子充看舒苓的样子似乎走神了,喊了一声。

“啊?!”舒苓反应了过来:“怎么?”

子充看看天对舒苓说:“不早了,我是偷空跑出来的,要回去了,我们太太指不定什么时候还要使唤我呢!”

舒苓说:“好,那我就不留你了,路上小心哦!”子充答应着回头要走,舒苓又喊住了他:“子充等一下!”子充回头询问的眼神看着她,只见她说:“你等等,我一会儿就来。”说完进屋去了。

子充看着她进去的背影消失了,又抬头看看日头,心中疑惑,又不好走,只得等着,心里希望别叫他等的太久。

喝口茶的功夫,听见裙摆“窸窸窣窣”的声音,舒苓满面春风的跑了出来,虽说天气略凉,看着似乎有点汗意,却与刚才略有些落寞的神情不同,递过来一个纸包说:“给你,路上吃。”

子充接过来,纸包有些松开了,翘起一角,流出松子的香味,隐隐约约露出的部分像是松仁芋蓉糕的颜色,遂笑着对舒苓说:“谢谢舒苓姑娘!”

舒苓笑笑说:“别客气,我还没谢谢你帮你家少爷送东西给我来呢!跑这么远,辛苦了,赶紧回去吧,别耽误你别的事,万一误了你家太太使唤挨说就不好了。”

“唉!”子充答应着去了,舒苓望着他走远了,恢复了那种略带落寞的神态,慢慢回过头去回屋进了厨房,堆起笑意像没事似得和大家一起继续做着事,只是不像往常一样和众人说笑了,也没人在意。

5

吃过饭,收拾完厨房,舒苓和舒蔓才回房休息,舒蔓自去床上铺开被子准备午睡,舒苓则打开了那个小锦盒,拈起一只耳环对着窗外的光线细看。只见那耳环上面,有两片捶碟累丝小金叶片,做工很精致,下面坠着一粒珍珠,比原先的那副个大、型圆、色白,映着着窗外的阳光,反射出来丰富、多变的光感,用手微微变换不同的角度,现出细碎的变幻的晕彩,但不刺眼,是一种凝重亲和的感觉。

舒苓正对着光细细玩赏,舒蔓早就注意到了,蹑手蹑脚的走过来,趁她一个不注意,劈手夺了去,嬉笑着一步跳到旁边角落里故意用手捏着耳环对着舒苓轻晃说:“这下你不胡思乱想了吧?我就说让你去找他,有什么疑问当面说清楚就好,非要自己憋着难受,这下好了,连定情物都送来了,来呀,快来拿呀!”

舒苓不提防,唬了一跳,又怕舒蔓不知道轻重把耳环捏坏了,动了气,瞪着她骂道:“死丫头,给我,不然我真生气了,弄坏了我和你没完。”

舒蔓看她今日的神色不同往日,真有发怒的迹象,回想这几日的神不守舍的样子,知不是和她开玩笑的时候,赶紧递了过来,说道:“给你给你,生什么气啊?平时我们这样开玩笑不是正常的很,今儿你是怎么了?有他消息了还不高兴。”

舒苓一把拿了去,攥在手心,似乎一松手就会没了,又不敢使劲儿,怕攥紧了攥变形了,眼圈一红,几乎要堕下泪来。舒蔓紧张了,问道:“对不起啊,我以后不和你开这种玩笑了,忘了你这几天都不开心。”

舒苓调整了一下情绪,摇摇头说:“不,不是你的错,只是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总觉得心酸,想哭又哭不出来,似乎也没有什么理由来好好哭一场,总是被一种很奇怪的情绪控制住,无法自拔。”说完眼神空洞的看着前方,不知道神思游到哪里去了。窗格子的影子落在镜子后面的墙壁上,窗外旁边屋脊上旧瓦一丛深一丛浅、深浅交替,前几天都在下雨才晴不久,秋天的太阳又不似夏日那般强烈,故有些地方洼着水,有些地方还有湿痕。几株野草和数枝雏菊从瓦缝里舒展开来,在微风里飘摇,像是古画里美人图里的背景,点缀着屋内人的落寞的心情。

舒蔓看着舒苓,竟有一种惊心动魄之感,从小学过的那些戏里无法理解的困苦桥段,好像一下子变得通透了,想说句什么话打破这种宁静,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看看桌上小锦盒里剩下的一枚耳环,笑着对舒苓说:“我帮你戴起来吧,看戴起来好不好看。”

舒苓点点头,坐下来,打开妆奁,支起镜子,对着先卸下平时带的右边的银耳环,再戴上刚才那副,舒蔓则帮她把左边的耳环也小心戴好,趴在舒苓肩膀上对着镜子细细鉴赏,说:“真好看,比师娘带给我们的好。”

舒苓一直盯着镜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的说:“你在看耳环,我却在看我自己。”

舒蔓扭头看在舒苓问道:“你在看自己什么?”

舒苓眼神没有挪:“我觉得我变了。”

舒蔓又看镜子里的舒苓,果然浮现出一种陌生的神态,一种冷冷的,仿佛冰冻了千年,不禁失声喊道:“舒苓!”

舒苓继续旁若无人的说:“我早就发现了,我对着镜子,再也找不到以前那种媚态了。记得以前不管是说话还是笑,甚至静静呆着什么也不做,师父师娘,包括师兄师姐们都说我天生一种媚态。可是最近我照镜子发现,再也找不到那种感觉了。”

舒蔓轻轻的说:“也许是最近太累了吧!也许过一阵子就会好的,你别想太多了。”

舒苓摇摇头,眼神依然未变:“我发现了,我看到别人身上浮现出我以前那种媚态的时候,我竟有一种隔世之感,心中一个念头就是——我在也回不去了。”

舒蔓听了这话,发现她心里好像还压着很多话想说却没说出来,于是小心试探:“那你看到别人那种媚态有什么感觉呢?”

舒苓的眼神终于从镜子上挪开了,眼帘下垂,对着桌子沉思片刻,才又抬起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我发现,原来浮在表面上的媚态就是——缺爱,等着别人来爱,来怜惜自己,而不会去爱别人,去怜惜别人。”

舒蔓一惊,站直了身子,看看她,又看看镜子里的她,说:“那你现在是什么感觉呢?”

舒苓仍然是一副冷冷的、淡淡的表情:“我发现我现在不需要了,不需要别人来怜惜我了,甚至不需要别人来爱我了。所以,我知道,今生今世,那种离开我了的媚态,再也回不来了。”

舒蔓呆呆的看着镜子里的舒苓,发现她那种冷冷的淡淡的甚至有些空洞的眼神深处,居然蕴藏着一种深情,像是一锄头下去就可挖开喷涌而出泉水的泉眼,纯净、通透,有一种闪电刺破苍穹的穿透力,终于明白开始那种惊心动魄的感觉从何而来,轻轻叹道:“舒苓!”

舒苓继续说,或许因为最近一直在沉默中发酵的思想,终于冲破了封闭的心灵:“我明白了,从我见到他一开始,我就变了,开始是欣喜,后来是悲恸,酸甜苦辣的滋味都有,我是真的爱了,才知道这就是爱的滋味,一点一点探寻爱的深度。今生今世,我再不可能去肤浅的爱一个人了,一爱,就会很深很深,我要学的,就是怎么收放。‘情深不寿’,这不是空谈,不会收,伤了自己也伤了别人;不会放,自己爱的死去活来,别人还以为你什么也没有。”

舒蔓扳过舒苓的身体,和她四目相对:“那么,这样是好还是不好呢?”

舒苓木然的说:“我也无数次问自己,后来想通了,不管是好还是不好,这都是上天给我安排的命运。以前总觉得一个人通过努力是可以掌控自己命运的,现在明白了,你什么都没看清楚的情况下,拿什么去掌控自己的命运呢?只有跟着命运给自己安排的路,一步一步小心走下去,就是没有力量了,也得拼命走下去,如果不走,怎么看得清前面的方向呢?”

舒蔓喉咙里有些哽哽的、酸酸的:“舒苓!你最近受苦了,看你瘦了好些,你要好好保重啊!不管以后他会不会珍惜这段感情,你都要好好的爱惜自己。”

舒苓点点头:“我会的。”舒蔓一下子抱紧了她,使劲儿忍着,几滴眼泪还是从眼睛和鼻腔里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