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亲爱的自己
倪盼纵使再无助,也要打起精神来作为一个大人来解决这件事,在她的印象中,王玉芝和倪大刚的确是争吵不断,从她懂事起,他们之间的战火就没有停过,可吵架的理由每次也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吵着吵着就升级到开始翻旧账,陈年往事什么的拿来戳人心肺最有效了。
王玉芝总有一种本事,能把芝麻大点的小事说得上纲上线恨不能拿去审判。倪大刚嘴笨,能够重复的话前前后后也就那么两句,大多数时间里也是吵不过,只能干生气。
民警大叔在倪盼这里了解到情况后,也是建议私下调解,夫妻这样打到派出所的也不在少数,有时吵着吵着反倒和好了,合起伙来数落他们的不是,所以遇到这种情况,他们也很是头疼。
倪盼感到十分抱歉,先是向民警们道谢,随后去办手续,鉴于倪大刚的情绪也比较激动,而且他也确实对王玉芝造成了伤害,所以暂时被拘留三天。
办完所有的手续后,倪盼领着王玉芝回家。
没错,就是领着,现在的王玉芝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可怜巴巴的弃妇,满脸的青肿连墨镜都戴得歪歪扭扭的,口红也糊了,头发应该是刚刚在出门前匆匆束起,看着也没那么蓬乱了。
这个女人,如今身上所有的气焰都荡然无存,前提是没有看过她吵架时跋扈的样子。说到这里,倪盼又忍不住心疼,到底是自己的妈妈,看到她的脸被打成那个样子,怕是没个十天半个月是好不了的。
她不禁想,倪大刚到底是下了多狠的手,可见当时是发了多大的火才至于真的去撕破脸。
“走吧!”倪盼看着站在派出所门口王玉芝说,现在她看起来就是两个小孩子的家长一样,孩子们犯了错,她来领,自己小的时候也没这样被领走过,如今她为人子女要来领走自己的父母,不得不说人生如戏。
“去哪啊?”王玉芝刚嚎过的嗓子有点沙哑,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倪盼觉得王玉芝的声音还夹杂着一丝丝颤抖。
她忍不住回头去看还在门口驻足不前的王玉芝,她的母亲,应该是真的害怕了吧?不然也不会这样问,只是向来张牙舞爪唯我独尊的强势母亲也害怕了吗?
倪盼也有些心软,转身回到王玉芝的身边说:“回家啊,你现在这个样子得回家好好养养了,唉!”
大约是她最后叹的那口气刺激到了王玉芝某根脆弱的神经,她又忍不住想要开骂,但一看到女儿有点冷漠的眼神后,迅速收敛了一些。
“我,我不想回去。”难得看到她也有如此怯懦的时候,倪盼怀疑自己眼花或者耳瞎了,骂人都不带喘口气的母亲大人,此时居然结巴了。
倪盼没有幸灾乐祸看好戏的心态,她只是在惊讶,惊讶从未见过如此的母亲。
她想告诉王玉芝不要害怕也不要担心,可话到嘴边才意识到自己安慰人的词语有多么苍白无力,她下意识地将脱口而出的话又咽了回去,只能僵硬地挽住王玉芝地胳膊说:“那也要先回去再做打算啊!”
倪盼有多久没这样和王玉芝亲近过了,在挽上胳膊的那一刻,她和王玉芝都愣住了,彼此都能够感受的不适应与不合时宜的喜悦。
这一次,王玉芝选择顺从地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下,从前都是她自己给自己找台阶,这回是女儿给的台阶,就算那下面等着她的是万丈深渊,她也要咬牙走下去。
然而,等着她的不是万丈深渊,却也足够水深火热了。
倪盼懂事地没有要求王玉芝和她一起走回去或者坐公交车,以她这么要强的性格,怕是死活也不肯上去的吧,走回去更不可能了,一路被围观还不如让她待在派出所里不出来。
她心里暗暗盘算了一下口袋里还剩下的钱,距离下次发工资还有一周的时间,打完车后,今天的晚饭是别想了,饿着吧,早知道这样,之前早上就应该再剩一点的,至少晚上还能有口吃的。
王玉芝现在这个样子,也甭指望她去做什么贡献了。
下车时,倪盼付钱的手都是抖的,司机师傅还纳闷这个小丫头怎么会把钱攥得那么紧,不想付钱就不要打车好啦。
如果说倪盼在回家之前已经做过心理建设了,可在用钥匙打开门看到家里的场景时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满地的碎碗和破烂的家电,桌子椅子都翻了,最让人瞠目结舌的就是冰箱居然也倒了,这是打架啊还是抢劫?
倪盼觉得自己的脑壳一阵一阵地疼,身后的王玉芝大概也是看到了之前鸡飞狗跳的惨状,有些踟蹰不前。
倪盼也不换鞋了,直接走进去先检查一番,看看这俩人都打烂了什么,她很庆幸自己走之前锁上了自己的卧室,不然现在也肯定保不住。
之前王玉芝总喜欢招她那些,呃,姐妹们来家里作客。
有一次她回家后被她撞见一个王玉芝的姐妹在她的房间里大模大样地用她的电脑,屋子里烟雾弥漫,是她在抽的劣质香烟,是不是还在弹着烟灰,咦,等一下,这不是新买的笔筒吗?这个女人居然她的笔倒出去,在她的笔筒里弹烟灰。
倪盼一股火就蹿到了脑门子上,上去就拿过笔筒,并且看到了她还在自己的电脑上玩游戏,自己从来都不会下载游戏的,这又是哪里来的呢?
她不顾这个女人尴尬又羞恼的表情,放下笔筒,抢过她手里的鼠标,点击退出游戏页面。
“哎,是闺女回来了呀,你妈妈说没意思可以玩会电脑的,你看,那你来吧,我先走了!”女人拙劣的谎话根本配合不上她不屑的表情,她一定是在心里想着“不就一个破电脑么,玩一下怎么了”。
倪盼忍住了想要挠花她脸的冲动,坐下来开始清理电脑,游戏页面被关掉后,在她看到桌面上密密麻麻地多出来好多不知名的小软件时,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喷出一口老血,这都是什么啊!
她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地把这些软件卸载,然后杀毒清理电脑,等做完这些时,屋子残存的劣质香烟味提醒着她这里曾经会发生过什么。
倪盼忍着轻微的反胃,将窗户打开散味后开始四处检查自己的物品摆放。
王玉芝送走了姐妹们以后进屋看到她这一出瞬间恼羞成怒道:“你这是做什么?防贼吗?那些都是你妈我的好朋友,你这么做是在磕碜我吗?”
倪盼不敢回答“是”,但还是指着电脑清理的痕迹,红色高危病毒风险,以及那个盛满烟灰和烟蒂的笔筒,说:“那你自己看看你的好姐妹都做了什么,她还真是不把这里当自己家啊,旅店也没有这么祸害的吧?还有,她是瞎了还是脑子有病,笔筒那么明显装的是笔,她把我的笔都倒出来装她的狗屁烟灰,她难道不会问问主人,烟灰该弹到哪里吗?如果不知道,那么下回请她自己咽了,别在这里恶心我!”
倪盼气得说到最后声音跟着身体一块儿颤抖,刚刚在检查时,她又发现自己的衣柜也被乱翻一起,本来挂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有的也被粗暴地扔在角落,万幸抽屉是锁住的,钥匙还在她的手里,不然里面的现金……呵呵!
她也不想用质问的语气同王玉芝讲话,但这件事已经触到她的底线了,她不能忍。
成年人交朋友领到家里来玩,这事没毛病,但手脚不能不干净,随意乱翻别人的东西就是最大的忌讳,还是闺阁女儿的东西,电脑这么隐私的东西也拿来随意下载,倘若真的中毒修不好了,那人家辛辛苦苦的劳动成果就全都化作泡影了。
这难道不值得生气吗?
倪盼偶尔也会邀请朋友来自己家里玩,可大家都很礼貌地经过她的同意才会去看的,而且从来不进主卧,都是有分寸的朋友,可王玉芝呢?
她看着女儿的神色不善,也知道是自己的问题,但还是倔强地维持最后一点尊严,生硬地问道:“那你少了什么没?”
倪盼也不想和自己的亲妈计较,但仍是冷冷地说:“抽屉我上了锁,也真是庆幸我的身材比她好,不然柜子里也不会剩下什么的!”
“你!”王玉芝还是受不了她这样的语气,放下心的同时又开始得理不饶人道:“你这孩子怎么能把人想成这样?你的那些破衣服我还瞧不上呢!”
“切!”倪盼嗤笑了一声,觉得王玉芝真的幼稚,事实就摆在眼前,还有什么好辩解的,也不再和她多费口舌,闷声继续整理被弄乱的摆设。
王玉芝自知理亏,也说不出什么恶毒的话,便作罢,出门的时候顺手拿走了刚刚那个“烟灰缸”。
倪盼收拾好一切时,屋子里的味道也散得差不过了,她准备把地擦一下时,转身不见了笔筒,找了一圈后确认是真的不见了,又不想问王玉芝,只好先去拿拖把。
谁知她走到厨房时,看见了那个笔筒倒扣在餐桌上,上面还有点点水渍。
她拿起后,看到笔筒早已被洗得干干净净了,倪盼轻笑一声:“何苦呢?”
此后,只要她不在家,就会把自己的房间锁起来,钥匙随身带着,王玉芝虽然也骂过她几次“自私”,但好像也没再带过什么人到自己家里来,那个女人,她也没再见过。
现如今倪大刚和王玉芝打的这一架,几乎快把整个家都拆了,除了她这一小屋,也真是可怕!
刚刚她还看到有的地方还凝固着深褐色的血迹,不过对比一下两人脸上的伤势,这血应该是王玉芝的吧,毕竟倪大刚作为一个常年的锅炉工,手劲还是蛮大的,他那一巴掌下去,王玉芝的脸还在,都要庆幸的。
倪盼先是在一片混乱中找出了平时整理的小医药箱,从里面翻出了药水和纱布什么的递给王玉芝,说:“喏,你上点药,一会儿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去医院花那冤枉钱干嘛?”王玉芝倔强道。
倪盼也不劝她,冷暖自知,伤痛亦是如此,她能多说什么,反正已经这样了,还是先打扫一下“战场”吧,总不能晚上要和她挤在一起?
自从一家人搬到城里有了各自的房间后,倪盼就习惯了一个人住一间屋子,即使怕黑怕得偷偷在大人熟睡后点起一盏小台灯,也不肯和王玉芝一起睡,倪大刚经常加班夜不归宿,任王玉芝如何商量,她都坚持自己一个人睡。
关系,好像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有了裂痕吧。
她认命地清理着被摔碎的碗碟,以及被扔得到处都是的杂物,最后那个冰箱,她实在是没有力气抬起来,不得已拉着“伤残”的王玉芝一起吭哧着扶了起来。
王玉芝看到一切又恢复井井有条的样子时,心里的阴影也消散了不少,她从那个镶满了假钻的包里掏出三张红票对倪盼说:“你买点晚饭回来吃吧,都这个点了,也别做了!”
倪盼接过后看了看时间,不过下午五点,只是家里现在这个样子,她倒是想做,也没有那个心情了,于是问了王玉芝要吃什么后,套上外套出门觅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