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泥中拾画
1
沧苏城,万花楼,两个月前的一天。
“妙兰姐姐,快起来,有金子!”
万花楼里,妙兰还在与周公幽会着呢,就听得英莲在房外拍着房门嚷嚷,她一下子醒了过来。
“这么一大早就有客人吗?不能让别人去吗?我这才睡下没多久啊……”妙兰嘟囔着,感到睡眠不足导致的头疼向下在身上蔓延开来,但是挣钱要紧,所以虽然很不情愿,她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走到桌前。
桌上还摆着昨晚用过的酒壶和酒杯。妙兰瞥见一只杯里还有些酒,端起来就一饮而尽,胃里一下子辣辣的,困意稍微减少了一些。
阳光透过窗户纸照进来,屋内已经大亮,估计也就刚过了辰时,寅正才睡着的妙兰只觉得站着都要睡去了,于是又到脸盆那用冷水激了把脸,只听得英莲又在外面喊了:“妙兰姐姐快点儿啊,晚了就没了”,然后就听到她往楼梯那跑去。
“该死,我不用梳妆打扮下吗?”妙兰一边抱怨着一边打开房门,一股奇怪的味道扑面而来,是一种湿乎乎的味道,一种雨后山林的味道,一种泥巴的味道。
英莲站在楼梯上冲她招手。
“你要做死啊,一大早披头散发在这里鬼喊鬼叫的。”妙兰一边嗔怒地说,一边走下楼梯。
“我是跟妙兰姐姐有福同享呢,你自己看。”英莲纤手一指楼下。
妙兰顺着英莲的手指向往楼下看去,吓了一跳:大厅的地板都被淤泥覆盖了,淤泥里面还夹杂着树枝树叶之类的东西。
妙兰把视线收回来,才发现英莲的裙子下摆已经脏污不堪,英莲还把袖子卷到了上臂,搞得跟后厨搬柴火的伙计一样,只是那露出来的胳膊可要比伙计的纤细柔嫩白皙多了。
“这是怎么了?”妙兰问。
“后面的山倒了。”英莲答。
“啊?山怎么会倒?”妙兰还是头一次听说山能倒的,她脑子里努力想象一座顶天的山倒下来会是什么景况。
“昨晚不是下大雨了吗?”英莲提示。
妙兰慢慢想起来了,今儿个凌晨是下了一场暴雨,她在梦里群魔乱舞的背景音乐,似乎就是雨水落在屋檐上那鼓点般的声音,只是昨晚有客人,妙兰光顾着讨好对方,酒又喝得多了些,记得没那么清楚了。
“雨水混着泥土从山上冲下来,把后面的草棚子都冲垮了,不过正好挡了一挡,我们的楼没有什么大碍。”英莲顿了顿,接着说道:“就是这满地的泥浆,伙计有的打扫了。”
“那你说的金子是什么?”妙兰问道,金子才是令她一大早挣脱被窝的动力嘛,差点都忘了。
英莲嘴角一扬,把一直藏在身后的左手伸了出来,那手握着拳头,上面都是泥巴印。
妙兰疑惑地看了看英莲的脸,又低头看了看英莲的拳头。
英莲把拳头摊开,手心里是一小块黄灿灿的碎金子,黄豆一般大。
“哪个客人出手如此阔绰?”妙兰惊讶。
“妙兰姐姐你是不是睡傻了,这大早上的,我娘都没开门,怎么会有客人?这金子是我刚才从泥巴里捡的。”英莲有一些得意。
“泥巴里会有金子?哪里的泥巴?”妙兰赶忙问。
“就这楼下。”英莲指了指楼下的泥浆。
“那还不赶紧继续捡?等下其他人起床了就没我份儿了。”妙兰拉着英莲就往楼下奔。
泥浆虽足足有一尺高,里面的水分却已经少了许多,脚踩上去,都不会往里深陷了。妙兰此时也顾不上什么形象,学着英莲把自己的袖子卷到上臂,在英莲的指挥下,费劲地扒拉着英莲刚才还未探索过的区域。
粗糙的泥沙刮过妙兰光滑的皮肤,她也顾不上了,可惜翻来找去,未再看到一点儿金子的踪影,最后倒是在墙角的泥浆里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方形,像是某种盒子。
妙兰兴奋地用手抓牢,把这个东西从泥浆里拖了出来,呀,果然是一个盒子,形状奇特,细细长长的。
妙兰感到自己的心跳一下子就加快了:里面装的会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呢?搞不好自己就要变成一个小富婆了。
2
英莲看到盒子也马上好奇地凑过来。盒子没有锁,只有一个像是狗牙的东西做的月牙扣,反正轻易就被妙兰打开了,里面,只有一个卷轴。
莫非是什么名人大家的作品?妙兰先把自己的泥手在裙子上蹭了蹭,然后就去拿画轴,可是在手指碰到卷轴的一瞬间她却尖叫起来,把手缩了回去,差点把盒子都丢出去——那卷轴冰冷异常,而且材质摸起来,就像人的皮肤一样。
英莲在旁边被妙兰这么一咋呼,惊得往后退了一步,因为泥浆的牵绊没站稳,一屁股就坐在了泥地上。
“哎哟,我的屁股……妙兰姐姐,你见鬼了?”英莲带着哭腔嚷。
“不是,英莲,你摸摸,这个材质,像不像人的皮肤?”妙兰把盒子往英莲面前送。
“那你倒是先把我拉起来啊。”英莲明显不想就这么坐在地上摸。
妙兰赶紧把英莲拉了起来。
英莲学妙兰把一只手往裙子上蹭了蹭,然后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卷轴。
“确实挺像皮肤的,但是,这个颜色根本不可能是人的皮肤吧,”英莲说着又凑近画轴看了看,接着讲道:“上面也没有皮肤的纹路,可能只是经过特殊处理的材质。妙兰姐姐胆子真小,嘻嘻。”
“也对哦,”妙兰这才意识到这个淡绿色根本不可能是人的皮肤能呈现出来的,“还是我家英莲聪明。”妙兰想去摸英莲的脑袋,英莲看到妙兰脏兮兮的手,赶忙躲开。
“不闹啦不闹啦,快看看这上面是什么。”英莲边躲边喊。
于是两个人手忙脚乱地把卷轴拿出来,展开。
这是一幅画。画上就是一个用黑色毛笔简单勾勒出来的中年妇人立着的形象,再无其他,而且是那种大街上很常见的妇人,普通的脸蛋,普通的表情,普通的头饰,普通的衣裳——可以说是完全找不到把她画下来的必要。
真稀奇,历来能上画的女子,皆婀娜多姿、仪态万千,再不济也有典雅华丽的着装撑场面,怎么如此普通的也有人愿意为她作画,还保存得甚好。
这个妇人是谁?可惜画上没有一个字,既没有写画的是谁,也没有写是谁画的。
“看来只是无名小卒随手画的,我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呢。”英莲不屑地甩了下手,袖子已经被高高卷起的时候做这样的动作看起来有些好笑。
妙兰笑起来,把画卷好,放回盒子里。
“妙兰姐姐,你,不会打算留着这幅画吧?”英莲看着妙兰问。
“反正也没找到金子,这盒子和画的材质,老天保佑,可能还值几文钱。”在妙兰这里,蚊子肉也是肉。
英莲点点头,妙兰在攒赎身钱这件事她是知道的,所以她没再多说。英莲自己也在攒钱,不过她攒的是嫁妆钱——身为老鸨花姨的女儿,可能是不幸的,但是毕竟不用花钱买自由,和其他的妓女,比如和妙兰比起来,她已经幸运百倍了。
趁着花姨和其他妓女们还没起床,妙兰和英莲赶紧溜回了各自的房间里,一个放盒子,一个藏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