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回忆下
一直到走进房,俞秋白还在笑。
顾念之关上门,回头看笑个不停的俞秋白。
“小神君样貌惊为天人,迷倒众生哈哈哈。”俞秋白戳了戳眼前的人。
顾念之握住她的手,无奈道:“别闹了。”
哪知俞秋白反手又制住他的手,顾念之刚想说话,嘴里忽然被塞了一颗硬硬的东西,他舌尖微微一触,甜得让人心里一苏。
他皱着的眉缓缓松开,带点疑惑地看着俞秋白。
“糖啊,你小时候不是最喜欢吃吗?”俞秋白笑眯眯道。
顾念之怔了一下,眼神中有一瞬间的恍惚。
“你……别再打趣我了。”他沉着嗓音,垂下了眼帘。
那鸦羽似的睫毛落下来,灯光下在眼下的皮肤上落了一层阴影。见状,俞秋白的笑容渐渐敛去了。
她背过身去,绕着桌子走了两圈,然后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念之……我并不是什么感情丰富的人,如今我归来后,所在意的人或事物寥寥无几,你是其中之一。”
顾念之睁开眼,死死盯住了她的眼睛,似乎是想辨别这话的真伪。
俞秋白神色中忽然带了点愧疚,她叹了口气,软声道:“我当年答应去接你,却没有做到,毁约在我,是我对不起你,你是否可以原谅我?”
顾念之有那么一刻,心上忽然被狠狠掐了一把,疼的几乎要落泪。
他想:怎么会怪你,我只是怪自己,没有好好保护你。
俞秋白似乎没有感受到他波动的情绪,继续道:“你如今性子较之当年沉稳的多,修为也让人难以望其项背,我心中很欢喜,只是却多了一丝遗憾,没有在你身边看着你长大,你如今是否怪我?”
仿佛兜头一盆冷水,他看着俞秋白眼里那虚假的慈祥,攥紧了拳,低声道:“没有。”
俞秋白再接再厉,“嗯,那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愿意飞升吗?”
顾念之:……
他在心中狠狠嘲讽了自己一把,你在妄想什么?
她始终将你当做一个长不大的小孩,是弟弟,甚至于……孩子。
他闭了闭眼,睁眼时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念之心性不稳,还需要好好磨炼。”
俞秋白:……
白瞎了我一副感情牌。
套话失败的俞秋白只得施施然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的确,在她眼里,顾念之似乎永远是个缺爱的叛逆小孩,因为自己的离去怪罪自己。
这一夜顾念之睡得很不安稳。
事实上,五百年来他就没有睡过一次安稳的觉。那美好又痛苦的往事一遍遍在梦里重现,将他逼近无尽的深渊。
他梦见那个山洞里,他怀着满腔恨意对眼前神女说,他想要跟她一起走,他要为族人报仇。
俞秋白没有劝他退缩,而是道:“修仙之路漫长又危险,你身怀化魂珠更是危险重重,你确定吗?”
倔强的他点点头,攥紧了手里的衣襟。
“那行吧,你先待在这里别动。”神女说。
“你要去哪?”
山洞外传来轰轰的响声,俞秋白祭出寄秋扇,神器化作一把寒光凛凛的剑,铮鸣声于耳不绝。
“自然是去除虫。”俞秋白冷声一笑,捏诀飞身而出。
天空中闷雷滚滚,电光石火。飞沙走石间,打斗之声震得群山轰鸣。
顾念之心弦一绷。
又不知过了多久,渐渐的,打斗声渐小,他听到一声尖锐的叫嚣声和神剑的阵阵翁鸣。
顾念之大概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幕:乌云重掩的黑空,一缕阳光撕破了黑暗,穿过硝烟倾泻下来。
俞秋白披着浑身血迹,神色冷然,提着剑踏光而来。她走到他身前,伸出沾了血的手,对他道:“走吧。”
他梦到他们飞过坚固的城墙,听到俞秋白对他介绍到“这里是人间的京城,最后最坚固的防御处,聚集无数修仙大能、高阶巫师等等守护聚集于此的百姓”云云。
而他只看着她。
俞秋白带他到了一个叫做太衍的宗派。这是守护在京师的第一宗派。她想让他拜师修仙,可掌门验了他的根骨,一般的不能再一般,并不想收下他。
然而,在俞秋白滔滔不绝的洗脑声中,他神奇地留了下来。
他们有时候也会跟随门派的师兄弟们下山除魔,门派中大师兄修为高强,温厚有礼,除魔除得深受俞秋白青睐。
有一次他们除完魔回山,路过一家糖铺,他望着里面五颜六色的糖果出神,冷不防被她刮了一下鼻子,嘲笑道:“出息。”
可她还是给他买一堆各种各样的糖。
顾念之接过糖,别扭着不肯说谢谢,倔强道:“以后我会还你的。”
俞秋白嘲笑道:“还?就你?小白眼狼一个。你快学学你大师兄做些正经事吧。”
冬天清晨寒冷无比,可她每天起的都比他早,把他拖出来监督他修练。
“快点起来!你不是要报仇吗,就你这两下子还没出来就被吃掉了!”
这声音着实让每一个赖床的人生厌。
他暗暗地磨牙,等修炼成了我就把你按在早上的地上摩擦。
他练剑,她打坐。有时候他会怀疑,这人纯粹在补觉。
可每次练完剑了,她就会给他一颗糖,甜得让人心中发慌。
她不知在哪里找了个风景优美的山坡,在那里可以俯瞰整个京城。
于是他们每天晨起,在雾气弥漫的山坡上,见极天云一线异色,须臾成五彩,赤色如丹的太阳升起,将地面照得绛皓斑驳。
俞秋白席地而坐,微风将她一缕长发吹起,鹤白的衣衫翩飞,在日光下显得神圣而不可靠近。
少年战神看着这一幕,心中仿佛塞满了被日光暖过的柔软的云彩,又堵塞的有点伤心。
他练完剑,走到她身边,凉凉地问道:“待你伤好,是不是就要走了?”
俞秋白眼睛都没睁:“干嘛?舍不得我?”
顾念之冷笑一声,拂袖走了。
过了一夜,俞秋白醒来时,枕边便多了一颗晶莹的玉珠。
化魂珠。
俞秋白捏着珠子,深思了许久。
她一出门,少年早就练完剑了,他额上汗如雨,坐在杂草丛生的地上,擦拭着剑。
俞秋白不说话,望着少年松竹般的身影。
最终她还是没忍住,拿出化魂珠,笑着问道:“这不是你死命护着的东西吗?干嘛给我?”
“我护不住它,给你们或许是好的选择。”少年冷静地说。
俞秋白点点头。
“你要走了,对吗?”少年问道。
俞秋白垂眸,想插诨打科蒙混过关。
“我们,还能相见吗?”少年第一次,对着俞秋白的眼神里带着希冀。
“嗯……”
笑话,我能不能活着还不知道呢。
可她看着这双熠熠生辉的眼睛,却有些说不出口了。
她眨了两下眼睛,似乎是在犹豫,片刻又下定了决心似的,说了这不靠谱的一生中最笃定的话。
“等我们除虫结束,我就来接你。”
少年看着她,点了点头。
而后她飞身而去,鹤白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天际。
她却不知道,自他的族人被灭,他被他的母亲——若桑族的圣女拼劲全力送走后,他的世界只剩下仇恨和黑暗。
他未曾有一日安眠,日日梦见那个血肉横飞,族人惨死,黑雾弥漫的场面,而她的到来,却是他黑暗中唯一的光。
自她走后,他愈加刻苦修炼。他经常会想起他们再次见面是如何场景,他想那时他一定会修为高强,像大师兄那样厉害,不再需要她的保护。反而可以与她并肩作战。
人间四季轮换,春秋代序,少年在日升月落见抽骨拔节,身影修长,逐渐成为如竹般挺立的青年。
他修为也逐渐提升,挥剑越来越得心应手,面对妖魔,他心中不再害怕,仇恨与黑暗也渐渐掩埋在了久远的过去,成为陈年旧疤,与血肉相连,即便触碰到也不痛不痒。
他心中只剩下那一双清冷的眼睛和那人随意许下的一个约定。
神魔之战快要收尾,京师里人人都在传收灭魔尊的好消息。
他心中的希冀也愈来愈盛。
有一日他在除魔时,得心应手的剑式却出乎意料的出错,他被魔物所伤。
原来是这么疼。他想。
怀着一腔的思念,他祈祷着神灵,等了又等,直到等来了一个噩梦。
那一日他出门练剑,忽然见门前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掌门,另一个是个如冷松般肃然而立的男子,二人正在交谈。
他们看到他出来,掌门向男子行了一礼,恭敬退去,男子则看着他,温和一笑。
顾念之心中忽然生出难以言喻的恐惧感,让他无法动弹。
“贸然来访,实在对不住。在下饶冬严,秋白经常向我提起你。”
“她人呢?”青年问道,不自觉中声音有些颤抖。
闻言饶冬严神情中忽然有些悲悯,“神魔大战残酷,秋白她不幸落入了蛮荒。”
顾念之不知道蛮荒是什么地方。
但他却知道,那个心心念念的人不会来履行承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