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半夜,除了查房的护士,走廊上并无人走动,整栋住院大楼十分安静,可是高跟鞋的声音却在寂静的逃生通道响起,打破夜晚的宁静。一位衣着华丽黑色长裙的女人站在6楼走廊的阴影处,拿出一个瓷瓶,缓缓打开瓶口,咬破手指将血滴入,几缕幽绿色的气升起,生成邪祟。
“去吧,寻找你们的有缘人。”女人牵起嘴角一笑,眼神却没有一丝温度。
邪祟听从了她的指令,自走廊蔓延开来,悄无声息地潜入各个病院之中。
今夜与往常无异,有人漫游在甜蜜的梦境中,还有些人深陷梦魇的折磨,祟气盘绕在正苦苦挣扎于噩梦中的病人的身边,虎视眈眈,在这些人最恐惧,意志力最薄弱之际趁虚而入。在祟气入侵身体的那一刻,他们脸上痛苦的表情瞬间消失了,像是梦见了美好之物,睡容平静安详,宛如死去之人,十分诡异。
待他们醒来之后,脑海一片空白,只有“我主青焰,救人于水火,渡人出苦海。他人皆地狱,唯主怀慈悲。”这句话回荡在脑海中,此外一团正熊熊燃烧的青色焰火的模样也格外清晰。
*
这天,安浮星结束课程后,跟安涟风发了条微信:小舅,舅公走了吗?
安涟风秒回:没走,说是要住几天陪陪你外婆。
安浮星发了一个瞳孔震惊的表情。
安涟风回复:坦然接受现实也是成年人的必修课之一。
安浮星只好认命地挎着包去医院,在去的路上心里不停打着腹稿,如果一会儿舅公问起相亲的事,就拿这套说辞混过去。
果然,到了医院,舅公看到她第一件事就是问相亲的情况。
安浮星说:“舅公,其实我最近有个在意的人。”
安平听了比当事人还高兴,说:“这孩子,你咋不早说呢!”
“我跟他才开始接触,等时间成熟了,我就带他来见您。”安浮星说的同时还故作羞涩的模样,安平显然信了这套说辞,这还是安浮星头一次主动说自己的感情生活,他自然相信。
安浮星已经把接下来的剧情想好了,如果舅公让自己带人来见他,她就上演被渣男伤害得心身俱疲而不得不分手的苦情戏,反正能拖多久就多久。
安浮星试探地问:“那李芬阿姨那边?”
安平大手一挥,说:“我去回绝她就行了。”
安浮星恨不得当场握紧拳头大喊几声“yes!”
医生又来查看外婆的病情,说她额头伤口有点发炎,还需要观察几天。
安家人只得听话好好待在医院里。可是安平毕竟年纪摆在那儿,肯定不能让这么大岁数的人在医院彻夜看护。所以夜晚陪护自然而然地交给了安涟风和安浮星两个人。
安浮星人机灵嘴又甜,整个病房的大爷大娘都很喜欢她,特别是隔壁床的罗太婆,每次安浮星一来,罗太婆就会给她塞东西吃,说浮星这孩子特别讨喜。
罗太婆已经住院很久了,但却不见一个人来看望她,偶尔会有不同的人提着昂贵的东西来看她,也不久坐,而是放下东西就走。
安浮星问过外婆这件事,外婆告诉她罗太婆只有一个儿子,很有能力,现在在国外开公司,很少回来看她,那些人是她儿子派来的。有几次安浮星看到罗太婆接电话刚开始很开心,但到最后也会黯然伤神,兴许那就是她儿子打来的电话吧。
罗太婆其实性格很好,随和爱笑,因为跟安玲是隔壁床,两人年龄又相近,经常一起聊天说话。
除此之外,安浮星还有一件在意的事。她好几次看到一个男人出现在这层楼,他背上行囊里装着一个很长的东西,外面还缠着布,无法不引人注意。但是每次她看到都是他匆匆的背影。
有一次有人站在外婆住的病房门口,但只是站了一会儿又立刻离开了,门关着,磨砂玻璃只能看到人影,看不清样貌。不知为何,她直觉就是那个人,等她跑出病房,只见那个裹着布的长东西下一秒便消失在拐角处。
安玲身子骨还算硬朗,住院这么几天也就中途夜里起烧了一次。安浮星那天夜里反反复复起来好几次给她量体温、换毛巾,好在吃了护士给的感冒药,没多久,她便沉沉睡去。
安浮星提着水壶去接开水,在路过罗太婆病床的时候,发现床上没人,她以为罗太婆去上厕所了便没在意。
接开水的地方临着逃生通道,她睡眼惺忪,不留神,手被飞溅的开水烫了一下,她立刻清醒了,还好烫得不严重。
夜很静,走廊上也没什么人,逃生通道里似乎有说话的声音。她走近一看,楼梯的栏杆挡住了说话人的脸,声音很尖锐,像是捏着嗓子在说话,说话者应该是一位女人,她穿着护士服。但安浮星看见了另一个人,竟然是罗太婆,她已不复往日慈祥和蔼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凝重的神色。
安浮星看到那人递给罗太婆一个绿色外壳的东西。罗太婆接过东西,久久不说话,刚要开口时,那人的手机铃声响了,不等罗太婆的回答,接通电话往另一边离开。
“罗婆婆,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干嘛?”安浮星的声音传进那人的耳朵里,她顿时停下脚步折返回去,隔着两层楼梯向上望,灯光恍惚,她看清楚了安浮星的脸。
“没事没事,刚刚遇到个熟人了。”罗太婆换上了笑脸,一步步走到安浮星身边。可是安浮星却觉得奇怪,罗婆婆好像没说过她在这个医院还有个护士熟人啊。
这夜之后,罗太婆依然与同病房的人谈天说笑,仿佛那夜脸色阴郁的人不是她。
可是,两天以后,罗太婆失踪了,在找了一夜之后,保安在人工湖里发现了她的遗体。警察认定罗太婆是投湖自杀,这个事情让安玲受得打击不小,虽说没认识多久,但毕竟病床挨着,罗太婆这个人开朗外向,有她说话,住院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哪能想到这人说没就没了。
病房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说话的人少了,大家都闷闷不乐。
但安浮星总觉得有哪儿不太对劲,这天她刚好从学校下课来病房看望安玲,安涟风恰巧从房里面出来。
“小舅你去干啥?”
“事务所有些事情,我去处理一下,你多陪陪你外婆。”安涟风叹了口气,拍拍安浮星的肩膀。两人心知肚明,安玲这人很重感情,因为罗太婆的事心情一直很低沉。
“小舅,有件事我想跟你说一下。”
看外甥女一脸严肃,安涟风问:“什么事?”
安浮星左看右看,一脸犹豫,安涟风便把她拉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有些好笑着说:“什么事,你这孩子还神神秘秘的。”
安浮星认真的想了下,然后小声地把那天晚上的事情告诉了安涟风。
安涟风听了,愣了一下,下一秒用大手揉了揉安浮星的头,说:“你这孩子想得还挺多,别瞎想,哪有那么巧的事。好了,去看你外婆吧,我走了。”
安浮星有些懵,她整理被揉乱的头发,望着安涟风的背影,心想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太多了吗?
但她不知道的是,安涟风在转过身的瞬间,脸上表情顿时严肃起来,他拿出手机飞快地给某人发了一条信息,同时也给安浮星发去一条信息。
安浮星感到手机在震动,拿出一看是安涟风发来的微信,上面写道:小洛,先不要跟其他人说这件事,在医院传来传去不好。
安浮星回复:知道了,小舅。
安浮星回到病房,舅公要过会儿才来,外婆此时一个人,她已经睡着了。安浮星坐在她身旁,静静看着外婆的脸,祈祷外婆能快点痊愈出院。
安浮星不知不觉趴在床沿上睡了一会儿,她迷迷糊糊地起身,一件柔软的小毯从身上滑落下来,这不是放在床头柜上的吗?是哪个好心人给她搭身上的?
安浮星看外婆还没醒,便叠好小毯,轻手轻脚地推门出去走走。但她却在护士站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显眼的行囊,修长的身形,乌黑的头发,她走得越近,看得越发清楚。
那人眉骨微突,直鼻菱唇,下颌线清晰流畅,与她记忆中的模样不断重叠。
她听到那人开口说:“您是说,在罗女士投湖之前,还有人也投湖了?”
“是的。”护士站的工作人员回答。
“也是女性吗?”
“算上罗婆婆,这已经是第四个投湖的人了,有男有女吧。”
“他们都是高龄的人吗?”
“那倒不是,我记得其中有一个才十几岁。”
他还想继续问下去,却脸色突变,硬生生地吞下到嘴边的话,突兀地转身离去。
安浮星看着他的背影即将消失,连忙追上前去,在他下楼的时候,喊住他:“请等一下。”
那人的身影只是顿了顿,然后继续走,安浮星又喊了一声:“等一下。”
就是这一声那人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过身来。看清那人的模样,安浮星心里惊了一下,他相貌英俊,眼睛纯黑透亮,却在与她对视的一瞬间又迅速移开视线。
安浮星开口说:“我听见你刚刚在问罗婆婆的事情,请问你认识她吗?”
那人摇摇头,表示不认识。不知为何,那人始终不肯与她对视,这引起了安浮星的好奇,也助长了她继续发问的勇气,她进一步,那人就后退一步。
“你是来医院探望病人的吗?”
“不是。”
“那你为什么经常来这儿,我好几次都看到过你。”
那人沉默不说话,安浮星又接着说:“你是不是知道一些关于罗婆婆的事情?”
那人终于有反应了,抬头看她,眼睛闪过一丝惊讶,但又随即低头,眼神躲闪,说:“不知道。”
“真的?”安浮星不相信。
“嗯。”
“好吧。”安浮星虽然不相信,但也无可奈何。
那人却像是松了一口气,刚想要走,却又被她叫住。
“请问,你是,江寒阙吗?”
这句话犹如一阵夏季风暴,轻而易举搅乱他的内心,以往所有的忍耐与自持在此刻瓦解。
江寒阙先是不语,安浮星欲更上前一步确认,此时他轻点头,算是回答了安浮星的问题。
隐身状态的老八在耳边嘀咕了一句:“阿舟,你手在抖。”江寒阙立马把手揣在了兜里。
“你真的是江寒阙?!”安浮星这下确认了,她脸上绽放着笑容,指指自己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这个问题对江寒阙太简单了,他点头说:“知道,你是安浮星。”
安浮星笑得更加灿烂,说:“是的,好久不见了,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
他小心翼翼,藏着一丝期待地问:“你还记得我?”没人知道他此时心里的喜悦是多于震惊的。
“当然记得了,我们是高中同学嘛!”
江寒阙表情凝固了一下,随即又恢复,说:“是啊。”
安浮星刚要说,江寒阙察觉背上的却邪剑发出了震动,看来它又感应了什么。他私心想多待会儿,但是公务不允许他这样任性,却邪剑震动得越发厉害,似乎在催促他离开,为了不引起安浮星的注意,他只得先结束这次的见面,说:“抱歉,我得走了。”
安浮星想他也许在忙事情,赶忙回答:“好的好的,再见。”
江寒阙看了她一眼,那双墨黑纯粹的瞳孔太深邃了,仅是匆匆一眼,让安浮星心一惊,熟悉感从头顶冒出来,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看着江寒阙的背影,安浮星感叹了一声,江寒阙原来就长这样吗?自己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啊?按理来说,他这个颜值级别的在班上存在感应该不低啊。唉,自己这样贸然上去认人,也给江寒阙造成了不小的困扰吧。他刚刚一副不想承认的样子已经能说明问题了,又急着走,估计想快点结束这场尬聊吧。
安浮星不断给内心的小剧场加戏,突然,后颈某处一疼,像针扎了一下。她“哎哟”了一声,用手揉揉疼的地方,嘀咕:“难道现在还有蚊子吗?”想起外婆该换药了,便回了病房。
*
“什么?!有人看到你和罗太婆了?”昏暗的房间里,女人厉声问道。
另一个人唯唯诺诺地点头,一会儿扯衣袖,一会儿勾手指,手足无措,低着头不敢看女人。
女人瞧着眼前此人的这副模样,鄙夷地说:“真没用。”
那人听到了,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双眼噙满泪水,欲要涌出眼眶,整个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女人又突然换了一副态度,收起之前的怒气,强压心中的厌恶,挂上一枚和善的微笑,唤人上前来。
那人怯懦地走近几步,缩着头,不知道女人是为何意。
女人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那人的头发,说:“没关系的,既然她撞见了你和罗太婆,也是她与青焰的缘分,让她成为祭品吧,好吗?”
那人始终不敢抬头,却对女人唯命是从。
“多美的头发啊。”女人抚摸着柔顺的长发,发出一声谓叹,眼神里却没有一丝温度。
她将一个东西交给那人,说:“天佑青焰,我主永生。”
那人闭眼,虔诚地说:“天佑青焰,我主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