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谷季成
陈宣武在三川城里吃了个瘪,好不容易消停了一阵,一听到秦承不准神策军破城后入城就坐不住了。秦承不由心想,此人参军难道就是奔着劫掠平民而来?
他说道:“秦承平日看你道貌岸然,原来......”
“原来与你是一丘之貉吗?”秦承毫不留情地打断陈宣武,“你要是有本事承担主攻的任务,那就当我刚刚放了个屁吧。”
陈宣武一下就被将住了,面红耳赤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秦承嘴角微微上扬,轻蔑的笑道:“你早知如此,就应该乖乖闭嘴。”
张承范十分厌恶地瞪了陈宣武一眼,功劳都给你了,怎么还非盯着洛交城里的金银不可?
他说道:“一切如秦军使所愿。”
张承范生怕两人再生什么是非,连忙终止了这场军议。
秦承稍一点头便领着自己的人,返回到铁林军军帐。
他一回到自己的地盘,就毫不掩饰烦闷的心情,摘下头盔就摔在了地上。
卢玄还以为秦承厌恶吴宪,说道:“吴宪怕是心不在我们这了,这个作战计划分明是胳膊肘往外拐嘛。”
秦承瞪了他一眼,毫不客气道:“是我让他按照具体实情做的计划,怎么了?”
两军野战对垒,往往并不会有太多牺牲。强势一方一旦取得突破,就很有可能迫使对手溃逃乃至投降。但进攻有城墙作为依托的营垒,必须要用血肉来磨。
明日一战,不知会有多少鲜活的生命离开人间。他要亲手将自己的忠勇将士送上不归路,这就是所谓的一将功成万骨枯吧。
秦承强行打起精神,挤出笑容对卢玄道:“六郎,万幸你及时赶来,还得辛苦你与李参军一道仔细研究具体进攻方案。”
他转身对秦书道:“把营里现存的所有钱财全都发给明日要出战的士兵,问清楚将士如果牺牲了,他们想把遗物交给谁,我们一定要送到。
叫伙房今晚宰羊杀猪,让大家饱餐一顿。去中军处再要些酒来,今夜军营金吾不禁。”
秦承往日不会在意这些琐事,但今夜他希望能为将士们多做一点事,来减轻他的负罪感。
他望向帐内军官,正色道:“所有人今晚都要深入基层,明日自我以下,都要亲临前线。”
大家都知道事情紧急,称“诺”后便匆匆离营去完成自己的任务。
秦承独自一人,坐在主位,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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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季成,徐州彭城人。去岁,北方大旱,他家的庄稼颗粒无收。看着家中饥饿的爹娘和年幼的兄弟,他心如刀绞,迫不得已,将家中仅有的粮食留给家人,自己孤身一人,怀着满心的不舍与担忧,踏上了向西逃难的路。
他历经千辛万苦,辗转多地,最后才在同州安顿下来。秦承招兵买马,他只图能吃个饱饭便去应募。
谷季成凭着自己膀大腰圆,入了铁林军就被任命为第一都里的一名伙长,他心中暗自欣喜,决心要在军中好好表现。
铁林军与他家乡的感化军有天壤之别,俸禄优厚也从不拖欠,军人自然犯不上欺行霸市,百姓也就没有那么讨厌他们。
谷季成参军时已经做好了成为贼配军的心理准备,没想到成为一名军人并没有那么不堪。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决心要把自己手里这一伙练成强兵。
上个月,秦氏商行要去汴州购买粮食,他闻讯便将自己这段时间赚到的钱财,都委托他们路过彭城时交给父母,也不知道他留下来的粮食还有多少,家里还有吃的吗?
前几日,上面颁布命令。鄜坊镇李孝昌造反,要他们出兵讨伐。谷季成原本内心十分忐忑,但出征仪式上两旁欢送的百姓让他第一次感受到成为军人的骄傲。
战事顺利推进,谷季成就想着得胜后和队正请假,回家把父母弟弟都接到同州来享福。
军帐外的动静打破了他的遐想,一阵香味传来,辅兵们抬进来数个大木桶。
“谷伙长,赵都头有令。今日大家都不需在外面排队取餐,伙房今晚专门做了丰盛的宴席,大伙可以在帐里一起吃。”
谷季成手下的人连忙过去帮忙把木桶抬了进来,打开一看,有一整只羊做成的肉羹,有烤乳猪,还有许多凉菜与主食,众人见此均是喜笑颜开。
“这就满意了?”辅兵取出了一只手臂大小的陶壶,“每伙只有这么多酒,你们自己分着喝吧。”
帐内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谷季成算是明白了帐外的动静是怎么来的。
他谢过送饭的辅兵,亲自把酒分到每个人碗里,随后举碗道:“相逢就是缘分,我就借赵都头的美酒感谢诸位往日的照顾了。”
谷季成说完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众人也纷纷干了杯中酒。
气氛如此融洽之时,李墨弘却出言道:“这怕不是要买我们的命吧?这顿饭就像死刑犯上断头台前吃的断头饭?”
谷季成面色一沉,上面用意他如何不知?他心中虽也有担忧,但职责所在,他明白自己必须配合。
他笑道:“真当你李墨弘的命如此值钱呢?蒲津渡口,一贯钱就能买到一位年轻娘子了。”
众人也是呵呵大笑,浑不在意。士为知己者死,秦氏待他们不薄,那这条命就卖给他们吧。
“大家都是穷苦出身,今朝有酒今朝醉吧。”谷季成脸上带笑,内心暗道,明日愁来明日愁吧。
他们毫无顾忌地大快朵颐起来,平日伙食再好,也没试过一个伙一晚上能吃一只羊、一头猪,至于这美酒更是见都没见过。
此时外间传来一阵阵欢呼声,谷季成等人不明就里。
他手下刘五连忙过去抓紧酒壶,说道:“该不会是要把咱们的酒收走吧?”
旁边的陈立恨铁不成钢道:“真要是来收酒的,外面人还欢呼个屁啊。”
喧闹声越来越近,不速之客也来了他们帐篷。
先入帐的是他们的营指挥使,他用手撑着帐帘,随后则是许多大官鱼贯而入。
谷季成不禁目瞪口呆,怎么连秦承军使也来了?
秦承面带微笑,大步直奔他而来,热情地主动伸出双手。
谷季成连忙用衣袖擦了擦双手握了上去,他惊喜道:“军使为何来到我们伙?”
“怎么,不欢迎我吗?”秦承爽朗一笑,“谷季成,现在的饭菜还习惯吗?”
谷季成满脸不可思议道:“军使还记得我说过的话?”
“怎么不记得?当时你入伍没多久,还跟我抱怨餐食里米饭不多呢,我还特意吩咐以后得多弄点米饭。”
谷季成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一军之主,与他也就一面之缘,竟然记住了他的名字,还认真对待他的要求。
他哽咽道:“明日之战,我们粉身碎骨也要完成作战任务。”
秦承眼眶泛红,眼中满是关切与不舍,声音微微颤抖道:“我不要你们粉身碎骨,我要你们平安胜利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