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秦承怒斥叛徒,族人归心
此番事端,牵扯到秦氏家族的农庄,与秦氏家族演变百年形成的格局有关。
秦氏族人分为位于冯翊朱雀坊的朱雀房、散居同州各县乡之平原房两支。太原也有些亲戚,但已久不走动了。
两支各有分工,相互协助。朱雀房走仕宦、经商之道,为平原房提供官场上的庇护,收购其余粮,不为物价波动所害。而平原房则负责耕种,为商行提供稳定的粮食来源,也负责提供大量劳动力。
平原房最值得称道乃农庄之设置,族人无偿贡献一定人力、物力至公中,族里则保证族内鳏寡孤独,皆有所养,有天赋者也可到族学就读,颇有后世农业合作社的味道。此番善举坚持逾百年,为全族赢得诺大声誉,同州乃至关中之豪族赞曰“孝义秦氏”。
那闹事者秦仁厚,乃平原房不世出的农学天才,自幼聪慧,通晓农学,但又是个吝啬鬼。他四个儿子已经能下地干活,他便不想再缴纳财物至公中,想自己闯一番事业。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偌大宗族,岂能没有宵小。”秦承安慰道。
“那我‘孝义秦氏’之名便要毁在他手上,成别人的笑话了。”秦齐正不忿道,情绪罕见出现波动。
秦承暗自腹诽,名声已经坏了,此时庄里不知涌进多少乡人看热闹呢。
他朝秦齐正点了点头,便起身向外走去。
一众人等此时正在院子外争吵不已,四周围满乡人,怕是过年的社戏也没这么热闹。
此时秦仁厚正对秦同喊道:“你们肯下苦力有什么用?我挑好种选好肥,轻轻松松也能比你们多打三成粮食,不比你起早贪黑干活强多了。”
秦同气地走到中央,把袍子都脱了,显露出黝黑结实的上身。他指着自己肩膀红色斑纹喊道:“今年三伏,太阳毒的人根本出不了门。为了给你家抢收麦子,我们拼死干了三天,背都晒伤了,好几天衣服都穿不了,睡觉都得趴着。你聪明,怎么不见你去收麦子?”
秦承听完,内心不禁戚戚,内心暗赞一声好汉子,反手连锤身后厢房的铜门,随即走向院中央。
响声一下把所有人的眼光都抢了过来,众人大多不知这位公子何许人也。不过他们发现秦齐正在他身后恭谨地亦步亦趋,想必是位大人物,目光里有敬畏也有羡慕。
秦承走到中央后,先将自己袍子披在了秦同身上。随后便走向秦仁厚,但却是向秦仁厚带来的一位年轻人发问。
“你是何人?为何裹在后面,可是怕了?”
“俺是秦虎。俺爹辛苦养大我,我不能不来。同哥他们对我们家也很好,我不想跟他们对着干。”
那秦虎闻言先是走出来,说着说着又羞得低下了头。
“好孩子,懂孝悌礼义,卤田(盐碱地)也长出好庄稼来了。就是名字坏了,得改。”秦承刚听到“虎”时差点没憋住笑。
“我儿子叫什么干你何事?虎豹豺狼四兄弟好不威风。”秦仁厚抬头挺胸,丝毫不屑。
“犯了本朝太祖的名讳,不学无术。”秦承叹息道。这事放过去,上了秤那就是腥风血雨。
“谁知道你是不是唬我?”秦仁厚声音略略低了下去。
“信不信随你,你知道了,日后全家受罚也不算不教而诛了。
州县都传出消息来了,为筹措军需,两税之外还要多加许多杂税,你交得起吗?”秦承不在意道。
“我都交不起,乡里还有人交得起吗?”
秦承笑了一笑,侧身走近悄声道:“我保证你交不起,而且会被折磨得家破人亡。”
秦仁厚这才显露出慌张的神情,秦承却依旧笑眼盈盈,这并非恐吓。所谓驭人,无非恩威并施,大棒胡萝卜一起上,秦仁厚如果死性不改,他也不介意行霹雳手段。
“你们何苦跟我一个田舍翁过不去?”秦仁厚一脸无辜道。
“你先做初一,我们自然能做十五,你大可试试我们有没有这个能力。”
秦仁厚在众人注视下说不出话,大冷天满脑门都是汗,在众人逼视下终于扛不住了。
他朝秦承跪道:“都是邻村的人挑拨离间,小老儿猪油蒙心上了他们当,犯了大错,还望郎君原谅。”
秦承不言语,望向秦同。那秦仁厚倒有玲珑心,跪行至秦同处,又是一通认错求饶措辞。
此人有本领,豁得出去,也放得下。关键在于他人机灵,日后或许用得上。
秦同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汉子,耐不住秦仁厚如此作态,朝秦承道:“郎君便饶了他吧。”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多长心眼,以后不要被外人利用了。”秦承将秦仁厚扶起,“看热闹的都散了吧,秦氏子弟留下。”
没热闹看,外人立刻作鸟兽散。倒是本家人,似乎有点惴惴不安,像是犯错被留下来的学生。
“天这么冷,都坐近点。”秦承直接盘腿席地而坐。
尴尬气氛少了一些,众人排成圆形围着秦承而坐。
“大家伙可知道我是谁吗?”
众人都抢着答,言语间多吹捧,看来秦同帮自己美化不少。
“那些名头那都是给外人看,在自家庄子里,我就是诸位的血亲兄弟,是秦同排行老二的兄长。今天我来,不过是和自家兄弟叔伯们叙叙旧。”
血统传袭的权力是脆弱的,他必须要用更深层次的情感去连接。
“大家的日子过得如何?”秦承伸手随意指了一位年轻汉子:“这位兄弟说说。”
“累,太累了,每天从田里回到家,脚都是抖的。”那人倒不怯场,此言引得在场一阵哄笑。把他弄得倒不好意思,伸手婆娑自己的脸。
“日子还是过得去的,只要老天爷行行好,不闹灾,多少还能存点粮食。”不少人闻言都点了点头,看来还是认可得多。
还有人笑道:“那是你秦十七想讨婆娘,把粮食当金银珠宝一样存着。”
“去去去,饱汉不知饿汉饥。”那汉子吞吐了一下,又望了秦同一眼,“庄子管事的比起其他乡的家族还是公道多了,大伙也都算服气。”
“那还是有不公道处,只是比旁家好点。”秦承调侃道。
众人听完皆大笑。
秦承言笑晏晏,众人也都打开各自话匣,所说褒多于贬。
秦承笑着点点头,并不作评价,人心可用。
“如果现在有人不让你们过这样的日子,你们怎么办?”
“哪有这样的人,从记事起,咱们这都没受过欺负了。”
院里还有一阵附和之声,秦承却皱起眉来,用手指敲着地面。
“怎么就不会了?”秦同径直走到中央,“村子里,好人家被坑害成了破落户没见过?秋收得了的粮食被商户压价,颗粒无收的人没见过?”
秦承又语重心长道:“近些日子里,州里乃至朝里会有些变故,说不定就有乱子发生。”
“谁要我们秦家不好过,我们就跟他拼命。”秦同吼道,
先是他的亲近伙伴,再是有血性的汉子,最后则是所有人。“拼命”的嘶吼声从杂乱而统一,从淅淅沥沥到整齐划一,士气可用也。
秦承走上去,双手紧握秦同道:“只要我们自家人团结一心,外人是绝对无法得逞。”
气氛如此热烈之际,大地却忽然颤抖起来。秦承还以为是声音太大了,秦同却抄起棒子大喊:“有人骑马冲过来了,都抄家伙。”
“孙七胆子这么大?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郎君且避避,我们来应对。”秦同说完便架着秦承要走。
秦承反倒笑起来,“全天下还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吗?跟自家兄弟手足在一起有什么怕的。”他并非不怕,此时缩了,旁人如何看待自己?
谈话间,已能听到马蹄声,只见数骑冲破大门闯了进来。
秦承不由手抖,来人之马皆一人多高,横冲之势有若霹雳!为首者奔驰数步便猛然勒马,马蹄高抬,嘶吼不止,他乘势跳下马来。
好俊的武士!火红战袄,背挂大弓,手持长枪,秦承害怕间也不由得在内心发出赞叹。
他正以为双方便要交战,可秦同等人却散了开来,让出通道。秦承惊慌失措,想问,却又忍住了。
这反倒激起了他的好胜心,他倒要看看那武士能如何,他握紧木棍,只待不速之客。
武士愈走愈近,秦承已能看清他的眉眼,那人却跳向秦承,将他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