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仲舒:中华先贤人物故事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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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星色阑珊,斗柄西悬,远处,风雷之声滚滚而来。

“听这声音,若是下雨,这路就不好走了。不如先到我家暂避一阵。”狐翁边回头边加快了脚步,皱着眉头,口中又喃喃自语地发出了疑问:“奇怪,都这个时节了,一般可不会有什么雷雨啊。”

“是辂车的声音。”董仲舒心中一紧。

不出百步,便是狐翁盖的茅屋。

应声开门的,是一个穿着白麻布衣的女孩——那是狐翁唯一的女儿。她不曾言语,只是脸上一直挂着羞赧的笑容,又赤着脚爬上屋檐,抽了些干草,似乎想要帮助客人喂马。

女主人狐媪有些颤颤巍巍地端上了菜肴——那是一盘裹着蜜糖的金黄色面食,对二人道:“这是蜜饵膏环饼,是新捕到的野乌鹊,拌梅子肉一起炮制的。往常七月里,寒舍只能以腌葵菜待客,招待不周,请先生见谅。”

“乌鹊原本肉性辛酸,难以下咽,而它却气味甘香。”吕步舒不由得发出赞叹。

“这个气味,恐怕不是燃烧新柴所能做到的味道,烧的柴应当用的是车轮之类吧。”董仲舒随口说道。

“唉!都是因为屋里的柴草早就用光了。你们有所不知,最近有一伙强盗,领头的是个年轻人,常在夜间率众出城,任由马匹践踏我们的庄稼地。这伙人行踪诡秘,有时夜里还挨家挨户地敲门索要酒食。这庄稼地的收成,糊口尚嫌不足,又哪里来的粮食酿酒!这一带的亭长正好是我的女婿,他们日夜查访,把这伙人的踪迹呈报给了县令,县令却只是装模作样派人搜捕一阵,后来自然是不了了之。方才胡乱放箭的也正是他们。”狐翁解释道。

“他若是经过你家呢?”吕步舒问道。

“他若敢来我家,我会用一句话招待那小子——没有酒,只有尿!”

就在这时,院落外浮现出星星点点的火光,那些火光三三两两,闪烁跳跃,悬浮在半空。接着,马蹄声由远而近。

狐翁随即出门查看情况。眼前却出现了十多个黑影,那是十多个高大健硕的骑士。那些骑士身后的马上还各挂着三五只豺狼狐兔,毛皮的颜色在火烛的照射下闪着光泽。

待回过神来,狐翁和白衣少女已经被几个陌生人捉住。

又有二三十个红衣赤帻的人,不知由哪里冒出来,迅速沿着这些骑士的外围围成了一圈。紧接着,两队人马像是数不清的黑点与红点,互相围绕周旋,势力此消彼长。

就在那个圆圈的中央,一辆马车渐渐停下。

那辆马车的正对面,一个身着红衣的中年男子从一匹高头骏马上跳下,拦住了马车的去路。他手中拿着二尺板和索绳——那是亭长准备收执盗贼的信号。亭长手下的卒吏们头戴赤帻,身穿红衣,小腿上裹着行縢,个个带剑佩刀、持盾被甲。

“盗贼可算是抓到了。就是你们纵马踩踏农田,还盗取了宗庙外一方竹席?”只听亭长说道,“一大早让我听见你们偷盗竹席,你们就应当被判处死刑。因为,孔子说过‘朝闻盗席,死可以’。”

“偷块竹席,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死刑吧,这比秦朝的法律还要过分了。”吕步舒小声嘀咕道。

董仲舒说道:“他听见的那句话,应当是《论语》里的‘朝闻道,夕死可矣’。原本的意思是,早上能够悟见道理,即使晚上死去,便也无憾。”

“毕竟世上的书籍都让秦始皇给烧成了竹炭,今天的人只能道听途说,以讹传讹。后来的《春秋》和《论语》已经算字句清晰的了。这世间最早的书——《书》,又名《尚书》,即上古之书,是晁错从九十高龄的老儒伏生那里听写下来的,伏生是济南郡人,方言口音重,真不知被错听成了什么模样。”吕步舒道。

二人打算看那一众车马如何应对。却见那车前的骑士毫不慌乱,调头便去向辂车主人请示了一番。随后,隐约听见辂车里传出略显不耐烦的声音:“是我之前未说明白,还是你们听迷糊了?”

车里的人没有露面,但依然能从声音判断出是个年纪不大的年轻人。

不一会儿,骑士便回转来,以一种目中无人的架势开口道:“我家主人,乃是平阳侯。”

平阳侯是赫赫有名的开国功臣曹参的后人。这一代袭爵平阳侯的应该是曹参的曾孙曹时。曹家历来遵奉黄老道家,当年,曹参执政时,什么事情都不管,终日只是逗猫遛狗。曹参还专门定制了一口大缸,各地官员一有文书呈报,看也不看就直接丢进去,积满一缸后便全部烧掉。

对方虽然身份显贵,可亭长依然正气凛然,说道:“我只知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然而,那场狩猎仿佛丝毫没有被打断过。骑士甚至没有理会他,依旧旁若无人地质问着身边的人:“刚刚放走猎物的是谁?”

一个家臣模样的人下马走了出来。他努力低垂着目光,用颤抖着的声音回答道:“臣方才已捉住那只小狐,却一路看见一只白色的老狐紧紧跟随着我们,步步哀鸣,实在于心不忍,于是擅自放走了主人的猎物。”

此刻,亭长逐渐辨认出了那个家臣模样的人,那正是他的上级——北邙山的县令。

一旁的狐翁神情焦急,张开口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一下顿住了。当额头上的汗水顺流到嘴边,才开口。

“其实,我原先还有一个女婿,是个商人。去年,他乘船出海,遭遇风浪,家中人日夜企盼,却依旧没有音信。大半年过去后,大伙见希望落空,逐渐心灰意冷,料定人已死了,于是只好将女儿再嫁。谁知,前日他突然就回来了,还向县里告了我们。如今,亭长也无能为力。小女恐怕要被判刑,我们全家也都要沦为官奴了。”狐翁边说边抽泣。

董仲舒听罢,看了看县令,对平阳侯一方说道:“这位下属,如果非要说他有什么过失的话,这位平阳侯的猎物里有幼兽,他作为下属却没有劝谏阻止,这才是他的过失。后来,他中途被狐狸的亲情打动,擅自放走小狐狸,但也是可以理解的。《礼记》中说‘士不麛不卵’。不论战争还是狩猎,都要放过幼小孤弱。”董仲舒说着,目光顺势落在了亭长身上,又对亭长一方说:“如今,只是动了宗庙的一方竹席,就已经要被处以最重的族刑,那么将来,有人动了高皇帝长陵的一抔土,你们还能怎么给他加重惩罚?”

车里的平阳侯瞬间将目光移向了这个穿着粗布衣裳的人,并没有反驳,只是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似乎是认出了眼前这位博士官。

“是时候回宫了,万一事情闹大,被太后发现可就麻烦了。”平阳侯压低声音,对身边的人嘀咕。

旁边一名骑士便劝谏道:“此处虎豹豺狼出没,请主上移驾。”

“也罢,今日已经获猎众多,既然亭长不让我们留宿,我等且去寻一间客栈休息,曹某还想改日再向先生请教。”平阳侯的语气突然变得缓和,声音也很快消散在了清爽的夜风中。

那平阳侯的一众人马消失后,吕步舒自言自语道:“这人到底什么来头,架子这么大,还神秘兮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