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〇春江花月夜：春江花月夜是乐府旧题。诗题中的春、江、花、月、夜五种意象，就是本诗中描写的自然景物。诗的开头前八句一一点明，然后用月亮把五种景物串联起来，写出空灵飘逸的春夜之美。

〇江天一色无纤尘：江天一色是浑然一体的纯色，干净得连一点尘埃都没有。这里用通透的色彩和无尘的状态来写明净的世界。

〇谁家、何处：开头用疑问词起句，问的不是一个确切的对象，也并不要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诗人不过想借这个追问，写出普天下人们共有的离愁别绪。

破题

这首诗以明丽的形象与轻快的节奏，将自然的美景、诗人的遐想与人间的相思交织一处，无限与有限，永恒的宇宙与短促的人生，春景之美与离人之愁，在诗中达到了巧妙的平衡。这种浑然一体的诗歌境界不多见，所以清人王闿运称赞它“孤篇横绝，竟为大家”。

赏析

这首诗通过春、江、花、月、夜五景宛转相生，以月光作为贯穿的景物，由景到理，再由理生情。景既是整首诗美轮美奂、空灵蕴藉的环境氛围，也是人生哲理的源起。在浩渺的江边感受到自然的永恒、人生的短暂，继而通过江月景色及其所传递的情谊，从哲理感悟过渡到对具体人生的感叹，最终落于一种哀而不伤的情绪。

于是自然景物和人生哲理交织在一起，统一在淡淡的哀愁之中。一方面通过诗歌韵律的轻快节奏，平仄转韵相交替，中间很长一段以平声接平声，使内心情感和诗韵相结合，表达出缠绵婉转的情绪。另一方面，诗人在认知过程中，写短暂的人生和无限的宇宙、人类的有情与自然的无情之间的矛盾，从惊奇、迷惘中悟出人生哲理，却并不悲观。各种内容的相互交织与平衡，以及由此实现的境界之美，成为这首诗最被称道的地方。

引申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鸿雁、双鲤鱼、月光，都是古代人们认为可以捎信与传递信息的典型物象。古人经常把书信放在木制的鱼形匣子里，所以古诗《饮马长城窟行》中说：“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早在南朝人谢庄的《月赋》中就说“隔千里兮共明月”，认为彼此的情谊可以通过月光传递，本诗中的“愿逐月华流照君”就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