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这是两万元，年年给你的。你必须拿着，这是你应得的。”从兜里出两打现金递给我，一脸严肃。
“你看我这儿哪有花钱的地方，你自己留着吧。”我平静地注视着肖阁，没有去接那两万元。相较于这两万块钱，真心待我的家人更加弥足珍贵。我的财富就在眼前的这个兄弟身上。
肖阁思索了片刻，便开口道：“那行，我把钱给你存卡里，等你出来了，我再把钱给你。”
“嗯，行。”
“我的数学竞赛结束了，我依旧是全省三甲之一。”肖阁的脸色看上去有些苦涩。
“挺好的，被什么重点大学录取了？是你心仪的吗？没有福利或者特权？”我的心情比肖阁还要激动，我真心希望肖阁能有一个好的未来，也是最真诚的祝福。
肖阁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片刻沉默之后，电话那才传来肖阁的声音。
“我拒绝了。”
他似乎鼓足了极大的勇气才说出的这句话。
“对不起了，汪承，我让你们失望了！”
肖阁的拒绝对不起柳哥的托关系，找人缘，对不起杨老的悉心栽培，劳神费心，对不起父母的无限支持，殷切希望。更对不起他自己，那个有着粗俗却远大目标的肖阁，那个一心只为父母分忧的肖阁，那个甘愿被欺骗并且无比包容爱人的肖阁啊！
我没有说话，而用平静的目光注视着他。肖阁似乎是明白了我的意思，没有再说道歉的话。
“在我看来，这竟赛只是测试我能力高低的一个工具，现在我已经知道了我的能力高低，我也已经想好了我应达到的高度。如果我因为这次的一个小小的优待而放弃了前路的稳扎稳打，权衡利弊，我认为不妥。我知道，未来的路，注定黑暗且漫长，会碰一鼻子灰，会磕破了头，会见到棺材。可是，我不怕，我可以通过我的双手来获得我所想要的一切，来守护我所爱的一切。”
“真好。”我微笑着看着他。
“你已经想好了自己以后的路，那么我也不能落下。如果以后有机会，我希望自己能有与你齐平的资格，来与你共事。”说完，我便向肖阁伸出了自己的手。
“你这说的是哪儿的话？不论何时，你都是我的兄弟，你都是我的兄长。”肖阁的语气十分坚定。
他没有伸出手掌与我做相握状，而是右手握拳，贴向玻璃。见此情形，我也将自己的右掌握成拳头，贴在了他的位置上。我们相视一笑，仿佛彼此之间从来没有过那面玻璃。
今天可以说是我最忙碌的一天，探监的人并不少。在肖阁走后，又陆续来了柳哥梅姐、蒋若年、柴全、李连海，还有张鹏远。
柳哥夫妻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校方领导经商议决定，保留我的学籍至我回归学校，并且免除我的学费和教辅资料费，提供助学资金。
“学校的高层领导还是挺重视这件事的。虽然只是在学校内部决定，但是你的处分是不会有的，你在其他人眼中，依旧是原来的你，不会有丝毫的变化。”
柳哥最后解释了一下事后处分的相关事宜。其实柳哥不说，我也知道最后的结果如何。校方既畏惧郑灰龙背后的凯撒集团，有不想与李叔所在的政府闹僵，才作了这个浑水摸鱼的决定。他们只想自保，根本不会在乎深陷其中的我的感受。
利益，成了所有人口中的禁忌。
我看得出柳哥的无奈和心疼，为了不让他们为我担心，只是微笑着和他们聊着天，并没有再提及学校的事。
蒋若年和柴全，这两位朋友的到来到是令我挺意外的。我们的相处时间其实也不算太长。仔细算来，大概也就才三个月。
他们的不怎么多，蒋若年也不再用那粗犷的声线说话了，两人的关系在外人看来是逐渐向着兄弟的方向发展，而不是大哥和跟班。
柴全的性格更加开朗了，开玩笑道：“你这臭手走了，我和谁打啊？肖阁和我哥我全打不过，就只能欺负你了。你可得快点儿出来啊！我可等着你呢。”
我们在第一次分别的时候就彼此交换了信息。他们是隔壁五中体校的，现在是高三，不久之后就会高考，然后离开这里，去往别的城市发展。他们俩同样不例外。
“好啊，我倒要看看谁才是臭手。”我也应了一句。
“听说里边的顽劣子弟不少，尽量不要激怒他们。我打听过了，里面有一个查人的老头，姓张，人挺好，可以多接触；里面的生产作业只要达到指标就可以了，不用太辛苦；不要随意的相信别人，记得留有防备之心；不要当烂好人，没好处……”
蒋若年又仔细地叮嘱了几遍，这才满意地离开。在蒋若年陈列注意事项的时候，一旁的柴全不停地对我比划着“老妈子”“听腻了”的口型，也使我更加沉浸在这种有人关心，有人等待的感觉之中。
李连海来过不只一次了。在他那里，我认为依旧还有着属于我的一份位置的，虽然不多，但也足够了。或许是因为我的那份位置的影响，他给我安排到了一个还算良好的宿舍。当然，这“良好”也是相对来说的。
他还说，林老师生了，是个男孩，取名为李默洋。“沉默似若无尽的汪洋，不错，是个好名字。想必他应该很乖呢。”我发自内心地赞美。
“嗯，是的，他的确很乖，不怎么操心。‘沉默似若无尽的汪洋’，还得是年轻人啊，思考问题的程度就是深。我们就是随便取的，图个吉利，哪里想的到那种地方。”
最后一个来的就是张叔。张叔很晚才来的，应该是刚下班，身上的工作服还没有脱就火急火燎地赶过来。
我所在的少管所，地处效区南部，交通不大方便，路程又远，开车过来也是真不快。张叔虽然人着急，可手上的东西却稳当得很。满满两大袋子的零食、牛奶、维生素、药品、秋冬换季的衣服……应有尽有。没说几句话，只是叮嘱我几句“多喝牛奶”“好好吃饭”就又匆忙地离开了。
拎着这两个满满的大袋子，我是既好笑又无奈，还心疼。用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回应一旁的工作人员。
“来点儿？”
“不了……小鸭子睡衣挺好看的。”
临就寝前，少管所给我一本《SZ市奇园区少管所规章制度管理条例》其中详细论述了少管所的各项规章制度和管理条例，其中就包括了义务劳务的各种方式。
在其北后方，有一座采石场，每天工作满四小时，就会获得十个工分，同时这也是单次获取工分最多的方式。其次是西侧丁房的手套区和裁剪区，工作时间同样也是四个小时，工分却只有四个。义务劳动的时间被安排在了下午，上午则是上课。
说是上课，倒不如说是思想教育。几乎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属于思想教育的，余下的时间就用来上课。一个少管所，政府的拨款不可能太高，所以能请到的高中老师屈指可数。而且，由于少管所恶劣的环境和顽劣的服教人员，即使是高薪聘请，也没有几个人回来这里。
所以，当时我们高中生上课的时候所遇到的老师，全部都是少管所的工作人员亲直接送的，很是不易。我们也因此被要求十分听话，以免老师被我们气跑。
高中的知识多而杂，我们也又只有上午的时间，所以我们上的课程就只有三大主课，外加历史和物理。
我们的教室也是分开的，一个高中部，一个初中部，不论读了几年，达到了什么样的水平，都得重新开始学。我却例外，由于李连海的关系，我被分到了高中部，接续了自己高一课程的学习。
工分也有它的用途。可以通过消费一定数量的工分去兑换自己想要，并且是少管所能够提供的物品。例如：书籍。当然，玩具也是可以的。我就碰到过一个胖子兴高彩烈得抱着用工分换来的积木从我身旁路过。这样的事情见得多了，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也有着自己的打算，所以我选择了去采石场搬石头。这样下来，一天虽然辛苦些，可手上的工分是不会骗人的。
少管所的基础设施也算得上是齐全。每天工作之后，都可以痛痛快快地洗个澡，一天的疲惫，自然就消失了。
规律的作息，充实的生活，单调、一成不变的日子，平淡得让我都有些沉醉。我似乎都快忘记了这里是少管所，是一个让我反思自省的地方。
每天早上起来的憧憬就是手里的工分。看着那日益增多的工分，我的喜悦就越是控制不住。等到我也可以去兑换物品的时候，我的喜悦又开始重新积累。
在少管所的第十一天，我凑够了工分，兑换一本小说、两个笔记本和一个旧数码相机。时不时记录自己在这里平淡的生活，拍几张无人留意的风景，临睡觉前看几眼，我的心就不会因为这个社会而抽痛。
刚来的时候，工作人员就给我两本很厚的书，《宪法》和《刑法》。闲暇之余，这两本书就成了我唯二的陪伴。二十天，两本书已经被我看了一遍，不是特别仔细，只是大概看一下，丰富一下自己的素质。而现在不一样了，我又有了一本新书。其实也不能算是新书，毕竟四个月之前，我还有幸读过几次。
《七十四城》，或许是我在这里的第二个家了。
不仅是阅读，我还会将自己的经历、感受、所见所闻的一切写进我的书里。《荷叶》中的故事又增加了，不仅是肖阁的故事，还有我的故事，全部都会在《荷叶》中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