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握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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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一场面试

晚上七点,在焦急的等待中,陆泉终于给许京澜打来了视频电话。

“怎么还没回来?!”许京澜率先开口。

“我们在外市。”陆泉说,从背景能看出他坐在酒店床头,他将镜头移向旁边,豆豆盘腿坐在床上玩一个乐高机器人,陆泉说,“咱们那的海洋公园项目太少了,我问了朋友,都说这里的好,就开车来了,虽然只玩了两个多小时,但豆豆玩得可开心了。”

“你给我立刻——”许京澜怒火升腾,有种被陆泉欺骗的感觉。

镜头忽然移向了豆豆,豆豆对着镜头,喊了一声“妈妈”,豆豆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许京澜感觉这笑容是如此熟悉,她已经很久没看到了,她捂住嘴巴,强行将后面两个字咽了回去,把肚子里的火气也憋了回去。

“豆豆,玩得怎么样?”许京澜想起了心理医生的建议,放低了音量。

“好玩。”豆豆晃了晃手中的机器人,话明显多了,“今天好多项目没玩到,我明天还想玩。”他仰头看了眼陆泉,“可以吗?”

“当然可以。”陆泉的声音传来,“不过得你妈妈同意才行,你问问你妈妈呢。”

“妈妈,可以吗?”豆豆转向镜头。

“可以。”许京澜咽了口唾沫,没忍心说出拒绝的话。

视频挂断后,许京澜立刻给陆泉打去了电话。

“别让豆豆听到。”许京澜压低声音,“单独说。”

“稍等,我去洗手间。”片刻后,陆泉说,“可以了。”

“陆泉,你给我听好了,这次除外,以后你要再敢擅自带豆豆去外地,再敢让他留宿,我绝不会让你再接触他了,明白吗?!”

“明白了,这次确实是我鲁莽了,下午我给你发了消息的,你可能没看见。不管怎样,是我不对,下次绝不再犯,明天我就带豆豆回去。你放心,他是我亲儿子,这么多年来我待他如何你是看在眼里的,我肯定不会害他不是。”

许京澜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但她觉得没有当着豆豆的面发火肯定是对的,也许她过去管得确实太严了,难得让豆豆好好玩一次,未尝不可。

一夜辗转难眠,第二天早上九点,许京澜正躺在床上晕觉,接到了一家公司的面试电话,职位是测试部后备主管,问她什么时候有空面试,她当即表示今天就有空,约好了时间,她立刻起床,化妆打扮,穿戴整齐,早早地来到那家公司。

上午十一点,她进行了面试,关于业务一块没有任何问题,关于年龄一块对方也很坦诚,说只要能接受加班就行,后续靠能力说话。就在基本谈妥时,人事经理走了进来,给许京澜看了一条新闻,问当事人是不是她,许京澜说是。人事经理将部门经理叫了出来,双方在门口交谈了几分钟,随后人事经理进来,坦诚告知许京澜,说担心她身上有舆情风险,让她过段时间再来。

许京澜难掩失望,她本想解释,本想争取,本想说网上的新闻都是假的,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她知道这家公司已经做得很好了,有什么都放在明面上说,并未虚与委蛇,虽然拒绝了她,但值得尊敬。她是来工作的,是来让公司变得更好的,而不是乞讨的,无需卑躬屈膝。她相信自己肯定能找到适合的工作,只是时间问题。她站起身,平静地道谢,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昂首走了出去。

上车后,许京澜就哭了。

工作本来会是她的困境出口,现在也成了困境本身。

连最后一条路也被堵死了,她该何去何从,还有公司会要她吗?

她红着眼眶看着窗外高耸的写字楼,张文华自杀前,她对工作还有要求,还想挑挑拣拣,虽然也焦虑,但是有信心,现在,她没了信心,甚至没了工作的勇气,一想到上班过程中,总会有人认出她来,同事们会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如果她保持沉默,他们会妄加猜测,如果她出言解释,又该怎样诉说真相本身?

中午十二点,午餐高峰期到来,年轻的男男女女们摩肩接踵地走出写字楼,他们穿着不同,长相各异,服装和工牌的背后是各式各样的工作岗位,他们交流着,欢笑着,商讨着去哪里吃饭,八卦着今天的新闻趣事。

泪眼模糊了许京澜的视线,她的内心涌出一股被抛弃的孤独感。她扭回头来,踩下油门,汽车朝前缓慢驶去,她却感觉自己在快速后退,她伸手想抓住什么,两侧却是空空如也。一阵鸣笛声响起,她发现自己正处于红绿灯前,她加速驶去,通过中央后视镜观察了一眼自己,无意间瞥到了一根刺眼的白发,她将车停在路边,对着后视镜撕下了那根白发,这是她第一次在自己头上发现白发。

她将白发扔出窗外,对着车来车往苦笑了一声。

她不愿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她有点老了。

她在城内绕了一圈,回到家时,是下午两点,她换了衣服开始拖地,虽然地很干净,但她想拖,她已经很多年没拖过地,没做过家务了。她足足拖了一个小时,拖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母亲的卧室门全程紧闭,她以为母亲在休息,当她将客厅和书房拖完,敲响了母亲的门,想把卧室也拖一下。

里面无人回应,她又敲了几下后,旋转门把手,将门打开了。卧室内没人,被子叠成方块,床上干干净净,枕头上放着一张叠起的纸。她将纸展开,发现是母亲给她留的字,写得一笔一划:我离开几天,不用挂念。

她立刻掏出手机,拨打母亲的电话,关机。

她走出卧室,想去找母亲,但走到大门口时,停住了。

她不知道母亲能去哪,老家早已拆迁,她也没有兄弟姐妹,这里是母亲唯一的住处。过去几年,母亲基本就是两点一线,家和菜市场,没出门旅游过,说不安全,不认识小区的老人,说听不懂方言,也从不参加娱乐活动。母亲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要么做家务,要么在卧室干坐着,看着窗外,有时一坐能坐几个小时。

她返回卧室,拿起纸条又看了看,随后拉开衣柜,发现衣物都在,行李箱也在。她在卧室内转了一圈,没发现任何线索。母亲去哪了?为什么要留字条,而不是当面告诉她?为什么偏偏是现在,为什么手机关机?她忽然感到一阵愤怒,意识到母亲早有打算,之所以没告诉她,之所以手机关机,之所以留下一张如此简洁的纸条,就是不想她过问,不想她参与,不给她机会阻止。

可这样,她就不会担心了吗?

母亲是嫌她最近的事还不够多吗?

许京澜又急又气地坐在床头,想了一会,还是没想到母亲会去哪,能去哪?她想到小区物业问问,还没等她将情况说完,就被人认出来了,几名工作人员伸长了脖子朝这边观望,她低下头,转身匆匆离开。

她在小区内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没见母亲,去外面找了找,也没见母亲。她知道不可能在附近找到母亲,母亲不是被动走丢,而是主动离家,但在找的过程她焦躁的心情能稍微缓解。

回到家,她犹豫了许久,还是给几名老家的亲戚打去了电话,和她预想中的一样,对方接到她的电话都能听出一种迟滞的吃惊来,有一种微妙的隔阂在双方中间,阻拦了正常的交流。她只想问母亲是否联系过他们,对方的问题却比她更多,她根本不知道该回答哪一个,最后只能说有空再联系,便挂断了。她似乎能看到电话另外一头亲戚们脸上的表情,融合着惊讶、疑惑、好奇、同情,想知道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想提供点帮助却不知该从何下手。

老家的亲戚,她其实一直是感激的。

但不可否认的是,她不希望亲戚们看到她如今狼藉的模样,虽然他们早已通过各种渠道知道了大概,但只要她不亲口承认,就还有重返的机会。

她又给母亲打电话,还是关机,发了短信,让母亲给她回电,一个小时过去了,没回复。她坐在母亲的床上,想到过去几年她几乎没和母亲深入交流过,大部分对话都是安排家务,虽然就住在眼皮底下,但她并不了解母亲的喜怒哀乐。之前在老家时,她还每周给母亲打个电话唠唠家常,逢年过节回老家陪母亲几天,那时母亲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逢人就夸许京澜的好,反而是搬到城里之后,母亲脸上的笑容逐渐没有了,彼此间的交流也日益减少。

她又给母亲发了条短信,主要表达了担忧之情,让母亲尽快回电。

这一番折腾,已是下午六点,她忽然想起豆豆还没回来,赶紧给陆泉打电话,连打五个,都没接。一个多小时后,陆泉给她打来了视频电话,同样是在酒店内,但换了背景,豆豆坐在床上,玩着一个新的乐高机器人。陆泉说豆豆想去迪士尼玩,他准备明天带豆豆去,今晚留宿途中,然后便将镜头对准了豆豆。这一次,许京澜没给陆泉留脸面,怒声让他立刻将豆豆送回来,否则就报警他拐带儿童。

陆泉赶紧表示现在就开车将豆豆送回。

然而,许京澜等到半夜,却只等来了陆泉的一条消息,说豆豆不想回来,还录了一段豆豆想去迪士尼玩的视频。许京澜果断报警,民警得知情况后,联系上了陆泉,陆泉告诉民警许京澜只是在闹情绪,他正在往回赶的路上,因为堵车耽误了,还特意让豆豆和民警聊了两句。民警让陆泉和许京澜保持沟通,如果天亮之前还没将豆豆送回来,就会采取相应措施。

许京澜在煎熬中等待着,凌晨三点的时候,陆泉和她视频通话了,说豆豆在车内睡着了,他开得慢,中途休息了一会,还给她发了定位,让她放心。

早晨六点半,旭日在东边升起,云朵泛起斑斓的紫红色。

豆豆没回来。

陆泉手机关机。